雀巢沱江边的车夫散文外一题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10-05
我努力想从眼前这车夫身上寻找沈从文当年回湘西时、那一路帮他将行李从沅陵挑至凤凰的挑夫的影子。
这是一个年近50的车夫,不高、黑,一件浅宗色大褂穿在上身,但他的上身和脸一样,呈方块状;两腿短小,显得发育不良,走路的时候,容易让人想到是两根火柴棒架着个老大的火柴盒子在奔跑——这个比喻够绝的。在当面和他说话时,看着他国字脸上的丰富表情,我有好几次忍不住偷着乐。
他拉着我们在沿江窄窄的石板路上飞奔,不时跟对面来的人力三轮车用凤凰土话嚷嚷着大声招呼,不时回头跟我们介绍沿途景物,同时没忘了在会车时将行人吆喝到一旁:“车来咧——让一让,让一让啊——”
嗓门粗哑。如果不看他本人,你会以为这嗓门的主人至少年届不惑了。然而他车龄并不长,大约在凤凰开始大规模开发的2001年起,他就从事了这个行当。六年,他的嗓音和沱江边所有车夫一样,被打造成千人一面。
沈从文墓地我已经去过,可我还是想去,一是喜欢听涛山依山傍水的清幽,二是这里有个村人用的小码头,从此地可以乘坐本地人的小船泛舟沱江(俗称沱江野游)。车夫听说我们还想游沱江,立刻来了兴致,执意要为我们介绍渡船。为着他可以从中拿点介绍费,我也没有坚拒。这个拉了六年车的车夫,用一辆车,拉活了一个家。他的那双手,还将继续拉下去;他的双脚,还将继续丈量着这熟悉的青石路——生命中又有多少个六年呢?他的发家致富的梦,大约会始终在六年外等他。
我们在墓地耽搁了不少时间,下得山来,花衣服立刻迎了上来,原来他一直在等着我们。
他憨厚地笑着,太阳将他的脸晒得又黑又黄,他搓着大手跟我们介绍旁边的船夫,那船夫比他稍年长,一样地黑。似乎是为了价钱的缘故,两人在小声地商议。因是本地土话,我没有听懂,但是看得出来,花衣服在为我们斡旋,争取了一个我想要的合适的价格。那一刻,我心底有些感动,他居然是个重义的车夫!
想起车停中途的时候,他为我们算的账:每天拉客十趟,每月 000,遇到抠门的主顾或者旅游的淡季,还不到这个数。这笔看似不低的收入中要上缴一部分给旅游局,大部分维持家用恰好,还小有赢余,但旅游业的疯长同时刺激了本地消费,比省城还高的的物价让他离富有总是那么遥远,想必他的日子过得十分节俭。
但他头脑中却又和我们一样,有着很多计划和憧憬。他不断对我们絮叨,沿江这一带一定会不断发展,现在的远郊以后一定会繁华热闹起来,那时,大约他也可以将车拉得更远吧。
这个理想的朴实无华让我长久地沉默,对二年里直线上升的车价,第一次觉得合情合理。
这沱江的车夫,分明仍是数年前的挑夫,涨价非他们所愿,生存却始终是惟一的信念:只是这么简单、安宁地生存着,黄昏回家时有满院的烟火等着他,白天有车可拉,孩子听话肯读书,长大了不要和自己做一样的事情。
这是真的,我听过很多车夫在谈将来把孩子送到外面去上大学的事情,甚至议论到将来每月给他们多少伙食费合适。
他们围在老城门的城墙根下,一边等客,一边闲唠嗑。他们大多是壮年的男人,少数女人偶尔顶替家中男人来拉上一两趟,但绝不久留;她们更愿意去码头卖河灯或拉客,为自家或别的相熟的渡船鼓动七寸之舌介绍生意。
这些男人便有客拉客,无客时就侃大山,侃完国际局势;侃最近肉价15元一斤,要吃不起肉了;又侃谁谁昨夜赌博输了几十几百被老婆罚跪搓衣板;侃到荤段子时,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不免大笑一番,反复询问若干细节,说的听的都津津有味;侃到家中孩子读书的事,瞬即恢复神色,收敛了满脸的坏笑。
夕阳悄悄地挪移,晒着城墙根的青苔和小草,几十年过去了,几百年过去了,青苔依旧,荒草依旧,古城里的男人活得依旧:那么卑微,那么自在,那么滋润,那么轻易地就满足。
那个花衣服的车夫夹杂其中,他的孩子还小,离读大学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他有理由梦想更多,可他的梦和旁的车夫比起来,又并无不同。
【落花】
黄昏回家,沿着香樟夹道的小径慢慢地走,因是雨后,空气特别清凉,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间或一两只早起的夜虫,在草丛里一递一声地叫。我的鞋踩到一些细碎枯黄的泥土,不免诧异,这泥土怎么都是那么均匀地细细碎碎着呢,好象儿时看到的蚂蚁窝上的泥土那般。
我蹲下来想看个究竟,这一看就吓了一跳,这些原来竟不是泥土,而是凋落的香樟花。香樟要落花了吗?我心里就是咯噔一跳。抬头打量道旁遮天蔽日的大香樟树,果然发觉枝桠间只剩了些光秃秃的花蒂,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捧起一把落英,凑近鼻尖,一缕淡淡的芳香若有若无,脑海里蓦然蹦出陆游的诗句:“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梅花如此,原来香樟亦如是啊。
想起很多年前,初恋,男友送给我的花,是罕见的芍药,他从药农家的花圃偷采的,那花大朵大朵,一共12枝,红红地,一直燃烧到我的脸颊。于是很多年里,我最喜欢的花便是芍药,我喜欢的男生,也是带点邪气的坏坏的那种。
如今的我,芍药情结早已消失,初恋男友的面容,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模糊。回想那份爱情当初的轰轰烈烈,我不由得感叹人事的多变,爱情若远走,遗留的苦涩里,恐怕连半丝芳香也不会有,还不如这满地老死零落的香樟花儿来得缠绵。
……
心若在灿烂中死去
爱会在灰烬里重生
……
歌词凄美,只是,爱岂是可以重生的东西,失去了,死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世间哪有可回头的河流呢,亲爱的。
我拿出相机来,选取一个角度,给满地残败的香樟花来了个特写,长假过去,清洁工人回到大院,也许明天一大早起来我就再也见不到这些昔日曾缤纷入我梦来的花了。
头顶有两只鸟雀在树枝上扑腾,我抬起头来一看,它们又似受了惊吓,悦叫着展翅飞去,树枝一阵轻摇,一些尚未掉尽的花屑,便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伸手将花轻轻拂落,顿觉自己整个肩膀都是香的。
因已在外游玩一天,回家非常疲倦,往床头一歪就不愿起来,翻滚几回,没法入睡。想着先去洗澡洗头发吧,重又爬起来,无意中看见床沿一小粒黄色的东西,轻轻拈起一看——居然是一朵小小的枯萎了的香樟花,不知沾在我身上的什么地方,被我带回了家。
更有意思的事情在后头,洗头发时,在浴室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额发上,也赫然坠着一朵。
想象当时,那两只小鸟从我头顶扑棱棱起飞时,惊落的一场花瓣雨纷纷扬扬坠落的情景,在事后竟让我如此神往。
共 24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两则美文,选择最常见的意象,从不同角度抒写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抒写对爱情的眷恋和体味。【沱江边的车夫】里的“花衣服”的勤劳、质朴、善良、实诚,是千百万底层的劳动者的写照。他们对生活的憧憬和寄托,是劳动者永远不泯的希望。【落花】从香樟花的零落想到初恋的远逝,慨叹爱情的失落。但是,“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不是吗,她把香樟花终究带回了家,把爱情的缠绵带回了记忆,“让我如此神往”。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邵魁先生
1楼文友: 1 :27:48 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心既然已死,爱还会重生吗?世间没有回头的河流,赞同作者的观点。 位卑言轻布衣身,我以我笔写我心。
2楼文友: 15:27:2 突然想起了湘西的风土人情。
楼文友: 08:54:58 车夫的朴实真实如在眼前,钦佩作者细致的观察精到的刻画。寻常落花却引出作者对生命与爱情这永恒主题的思索。语言深沉静美。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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