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20-01-16
秋高气爽,光和日丽,大漠戈壁腹地的桑镇正是新棉入仓,瓜熟果冽,羊肥牛马壮之时。我和几个同志被下派到这里作包镇驻点工作组。
桑镇是我的老家,我们住在镇政府新修的单身宿舍里,吃饭上大灶。镇上供给大米、面粉、清油。工作吗,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人。具体点说就是宣传党的大政方针,抓“三秋”,抓粮棉瓜果畜牧业,回收承包款,落实计划生育政策……
在桑镇刚安营扎寨不久,百无聊赖,心里懒洋洋的。因为这儿是自治区级、地区级奔小康示范镇,国家级民族团结模范单位。因此,大家思想上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压力,照样地喝酒下棋;照样地下湖撒捕鱼;通宵达旦地搓麻将玩纸牌赌博。
下乡嘛,只要坚持住节日假日和应付得了突然袭击式的查岗点卯,耐得住寂寞凄凉就是好干部,照样地被提拔任用,照样地评优晋级当先进。况且我们是上级直属单位的“嫡系部队”,只怕组织部的巡视车还没有出窝,我们的已经接到了“敌情”。即使书记县长的大驾不期而至,出现了闪失和疏漏,乡镇干部也会自觉地为我们打点好的:不是说下村检查工作,就是说去棉花加工厂联系群众了。我们比当年八路军的群众关系还好呢。
那天我正在睡午觉,朦胧中听见有推门声,接着听到“扑踏、扑踏”与喘粗气的声音。我觉得是进来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或妇女。但不争气的眼睛半天也睁不开,且越揉越淌泪,愈擦拭愈模糊。
“你是—工作—组吗—?”声音沉闷艰难,象从上一个世纪里传出来的。
“嗯,我们刚到,还不甚了解情况。”
“我的事—你们—管—不管?”来人拄着2尺多长的钢管拐棍,敲得瓷砖地板山响,不由分说地就近坐在我的床上。那股几年没有洗涮过的羊皮袄的膻腥味与酸臭味加杂着不停咳嗽出来的劣质莫合烟味迎面扑来,咄咄逼人,叫人躲之不及,挥之不去。可以明显看到:人家是苦大仇深的基本群众,怎么可以下逐客令呢?
我半闭着眼睛,装着带理不理的样子,因为常下乡,遇到这样的人多了。我是一般干部,人微言轻,根本管不了这种事儿。即使想管,也肯定管不好。不吃山羊肉,倒会落一身臊。因此,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唯恐躲之不及的,怎敢自讨苦吃,引火烧身呢!
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听着他在床沿唠叨。他不说话不流泪,一说话鼻涕眼泪夺眶而出,真可谓声泪俱下痛不欲生。我崭新的床单和被褥一会儿就被他摸出了几片清晰的手印,象雨水渍染过的旧棉絮,更象砚水涂抹出来的乌云飞马流牛。
“我叫—康常—共,人都—叫我阿康,今年76岁了。”阿康向我口述了自己的情况,大体内容是:1980年那阵,他是镇机关菜地老汉兼管果园;90年代那阵,遇到改革开放,镇上兴修了柏油马路,他带上了红袖筒日夜上路巡查,得罪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如今他是库房警卫协助库房保管看库五年多了。那次库房被盗,化肥丢失了几吨,农药被偷了几十箱,还有现金,木料等小东小西。但是他请假不在,与他没有一点儿,可能还是保管贪污盗窃与镇长通通作弊,合伙整治了他……
这时我的思维十分清晰地回忆起 0年前镇上的一个菜地老汉,是叫阿康。那时阿康约50多岁,在镇上管理菜地和果园。阿康约1、5米,个儿不高但很壮实。曾经取了一个异族的女人为妻。那女人最多20出头,长得浓眉大眼,干活洒脱利索,汉语说得也还地道,只是额角长出一个一厘米长的肉瘤,使她的美色大打了折扣。否则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下嫁给他阿康—一个拙嘴笨舌,腿脚不利,哼哼叽叽的赖男人的。
阿康的妻子叫朱米利,可以肯定的说嫁给阿康时已不是一个处女了。有人说她老家还有两个孩子呢!这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夫妻生活。可是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有余,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朱米利的蜂腰细腿仍然是那么苗条麻利,朱米利的小腹从没有见有隆起的痕迹。因此镇上凡是吃菜的,买瓜果的人都爱拿阿康开玩笑,说:他的子弹是空壳儿,说他尿尿射不了五寸远,也有人干脆说他阿康是个‘二夷子’。
你说你的笑,你开你的洋荤,阿康从不发脾气,也不和任何人犟嘴。偶尔被人逼急了,阿康也当仁不让地回敬一句说:“叫你婆姨女子来试试,”让人当时就下不了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屠夫啃骨头。朱米利谈不上有多美,至少有一副好身条,有的是花样年华。只是人贫志短,舍不得阿康家这个窝,丢不了阿康供给的那几块血汗钱。因为阿康又粗又憨,除了出力流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个女人也玩不转。但他有钱有粮,有间看瓜菜的小茅庵,还养了几只小山羊。那时候,多少人有个好家,有个好媳妇,连个崽儿都养不活。朱米利是少数民族,饭菜做得不比别人差,但一个星期必须让她赶一趟巴扎(集市),吃一顿牛羊肉。而且是一个人出去,在她亲戚家过个夜才回来。对此,阿康都能满足她。不是久别如新婚,也不是阿康惹不起她,因为“他确实不是个真男人。”朱米利也对人这样说。
不知又过了几年几月,朱米利果然抛弃了阿康,终于离他而去了。剩下阿康一个人,仍然平静地过起了光棍汉生活。
后来的几年里,桑镇的人靠阡陌纵横的桑树大养其蚕。接着又大种其棉。后来的后来,桑镇的农牧民既养蚕,又种棉,又放牧,遇到改革开放的好年景,没有那一样是不赚钱的,没有那一样是不吃香的。养蚕人均几十盒;植棉人均产棉十多担;发展畜牧业,人均几头牛和羊。从1985年起到跨世纪的今天,十几年来,桑镇人家家仓满囤流;户户高房大屋大彩电,银行里面有存款;外边上学的孩子都参加了工作,住上了有室有厅的高楼大厦,当上地厅级干部的人少说也有一个排吧。可是阿康仍然是一个人,茕茕孓立,形影相吊,凄凄惨惨地过日子。因为他吃苦耐劳,认真负责,打扫马路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谁的汽车摩托、拖拉机在路上多停一分钟,多滴一滴油;谁的毛驴车划破了路,毛驴拉了屎洒了尿,只要让他抓住了,他会毫不留情地及时上报,镇上也会给于“肇事者”以适当的处罚的。
因为柏油马路是大家的血汗钱修的,二十公里六百多万元,一个平方米也要上百元呢,花谁的钱谁心疼。可是久日久之,新媳妇变成了老婆姨。虱多不咬,账多不愁,况且阿康每年每月都告状,都开黑名单。连镇长的亲戚书记的朋友也不放过。这样,倒霉、挨打受气、砸黑石头、塞闷砖都是你阿康咎由自取自找苦吃。本来护路是个好差使,可是就因为你太固执,太认死理,遭到罢官撒职是很自然的事,不撒你阿康,不处理你阿康处理谁去!
“我是—镇上唯一的一个五保户,现在—老了—不行了。连三岁的娃娃都欺侮我:见了我给我吐痰—泼水—撒尿;镇上连续五六年都不给我发养老金。我年年告状没人管,我不怕他们,我就要找工作组。你们是毛主席派来给老百姓撑腰的,我不找你们找谁去!”
“我的—身子—骨快—累塌了,耳聋眼花,又呼噜又气堵,不是我的腿病,我要把他们告到中央去,叫全天下人都知道桑镇的黑暗,桑镇的贪官”……
“小秦,你就—是小—秦?你就是—领导,你就是县上的大。你给我写文章在报上告他们这些害人精。咳咳,咳咳”阿康猪肝似的老脸憋得通红,苦大仇深得象喜儿控诉黄世仁,流不尽咳不完的浓痰鼻涕眼泪浆在花白的胡须上、衣襟上和我的被角床单上。
我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只觉得阿康太烦,太脏太臭。真按捺不住性子,想把他轰出去,。但不能啊!那一个清官手下没有几个冤魂,那一片阳光下没有几朵乌云,况且我也是贫苦农民出身,我也是人民的公仆。是人民给我发的工资薪水,离开了人民好象鱼离了水,瓜离了秧。而阿康就是劳动人民的典型代表,他老了朽了,他不中用了,又没有妻儿子嗣,我们工作队不同情不支持,还有谁来同情支持他呢!
我下意识地披衣坐起来,和颜悦色地和他交谈:问他的过去,问他的现在;问他的朱米利和他的果园菜园以及柏油马路;还问了他的病情和生活依靠。就是不敢正面看他的脸,不敢走近他象老狗一样昼夜看守着的库房门,而且不给发分文薪水……
“阿康大叔!”我大声地附在他的耳朵边说:“我们工作队长开会去了,过几天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他一来我就向他汇报,给你老人家报仇伸冤。只是希望你有啥困难说啥困难,不要把镇长、书记、保管都扯到土匪恶霸,贪官污吏那一边去了。打击面太大了,你老人家就站不住脚了!”
“嗯—小秦—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们工作队都是毛主席派来的好人,你们要替我作主啊!五六年不给我发养老金,我给全镇人民卖了一辈子命,我活得苦啊!说我看库人成了贼娃子,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安生的!”
“你放心吧!共产党江书记会给你作主的,美国佬那么蛮横无理、盛气凌人,都有人收拾他们,还怕他几个坏人吗?!”
“嗯—我—听懂—了,我放—心了,我走—我走”……
我急忙跳下床,赶上前去搀住他的胳膊,又塞给他一卷卫生纸,让他镇静一下情绪,整理一下仪容。这时我才看清他那黝黑的古铜色的脸:饱满经风霜,沟壑纵横,已经浓缩成一颗油核桃模样,好象几年也不曾洗过。那有点凸出的烂眼边上耷拉着一双殷红色的肿眼皮,好象泥胎雕塑一般,又象刚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十分吓人。
我一直送他出去好远,生怕他再返回来。直到行文的今天,我还能清晰地分辨出阿康扶着沉重的钢管拐棍,颤巍巍地叩击水泥地板留下的橐橐的脚步声。
从此,我再不敢大摇大摆地从桑镇的后街走过。既使非走不可,我只有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生怕被阿康认出我来,认出我是,认出我是工作队的小秦。
共 7 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可怜的阿康,正直善良的阿康,在作者的笔下形象非常鲜活。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在孤独地较真上访着,问题却始终没人能解决。是没能力还是能管事的人不愿意干预呢?这就是读者思考的问题了。如果按小说情节的安排,或者这不是很完美,但个人认为,能把一个生活的原型 写活,呈现在读者面前,这就足够了。[实习:寒鸦]
1楼文友: 2 :21:54 我一直送他出去好远,生怕他再返回来。直到行文的今天,我还能清晰地分辨出阿康扶着沉重的钢管拐棍,颤巍巍地叩击水泥地板留下的橐橐的脚步声。
从此,我再不敢大摇大摆地从桑镇的后街走过。既使非走不可,我只有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生怕被阿康认出我来,认出我是,认出我是工作队的小秦。
可怜的阿康……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便秘是怎么回事月经量少吃啥中药好
脉络舒通丸效果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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