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写作的语言素养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11-04

常有朋友找我讨论文章应该如何写的问题,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则我自己的文章写得也不好,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经验;二则文字写作是一件相当复杂的问题,难讲,讲了也不一定有用。文学作品每天都会新鲜出炉,谈如何写文章的书却十分少见。偶尔有大学开设了创作课的,收效也不大。这大概也是因为水无定形,文无定式,世上本来就不存在包治百病的写作方剂。不过事在人为,抛开具体的写作技巧和繁杂的文学理论不谈,我们总可以做点什么来提升自己的语言功底吧。我想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这里我们首先会碰到一个问题:有没有必要把文章写得那么好?很多人都在说,我又不打算当作家,为什么要搞得那么认真呢?随便写,开心就好嘛。这种“开心主义”的主张如今很流行,它对于各种人生问题都是这个态度:人活着就是开心最重要,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呢?人生应该如何这种大问题我们在这里就不谈论了,单就写作来看,有小部分人搞的是严肃的文学创作,自然是应该下苦功夫;剩下的大部分人则不过是写写好玩,记录一下情感,反思一下生活,和朋友分享一些心灵的触动,主要的目的是从中获得一种乐趣,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搞高标准、严要求。然而,我以为一个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必定是心思细腻的人,是精益求精的人。一般说来,文章写得越多,文笔自然也就越纯熟,但这种进展到了一定阶段就必然会遇到障碍和瓶颈,长期停滞不前。这时如果不花点心思钻研点新东西,接下来再怎么折腾也就不过是那些陈词滥调,翻来覆去都跳不出自我抄袭的圈。写作的初衷本来是为了感受创作的快乐,但是快乐永远和一种自我超越的成就感分不开。这样,原本开心的写作就会变得厌倦乏味,不能再给人带来情趣,因为人对于机械呆板的例行公事永远不会有什么热情。当然开心主义者们可以放弃写作,去猎取新的开心之源,然而其它的活动可以带给他们的也不会和写作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毕竟真正的快乐都是不可能唾手而得,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真正的文学创作自然对作者有标准,一般人写东西同样也有要求,只不过要求有高低快慢之别罢了。如果当作家要搞百米跨栏,那我们就可以来个饭后散步,严肃文学要来马拉松长跑,草根写作就不妨信步闲庭。人因为有要求才能够不断地自我超越,他的精神才能长期地保持一股欣欣向荣的锐气,这锐气也就是写作灵感的源头了。锤炼文章语言,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和道路,在这里我把我对自己的要求拿出来,供大家参考。这些要求我自己也远远没有达到,但我感觉还是可行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讨论的写作素养都是以文辞的畅美为标准的,实用写作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类。但是不论是何种写作,语句畅通都是最基本的标准,一篇文章若是有病句和错别字,就如同漂亮的脸蛋上抹了一把鼻涕,哪怕它词藻再优美,结构再顺畅,内容再翔实,也是拿不出手的了。在这个基础上,我觉得语言所追求的目标按层次顺序,大致可分三种:丰富、精简和气韵。

一、丰富

所谓丰富,是要在文字的色彩上下功夫,也就是追求多种多样的表达方式和活泼生动的表现效果。石头投入湖中,会溅起圈圈涟漪,荡漾不止;对心灵丰富的作者来说,一个事物在映入眼帘的霎那,心中就能浮现出许多种不同的方法和角度来描述它,这样下笔便可从容取舍。要做到丰富,首先就要靠多读,看人家怎么写,这就涉及到阅读的问题。古今中外作家、文章这么多,读谁的?那要视个人的兴趣和气质而定,但总的来说,泛读不如精选精读。首先读通一两位作家的书之后,若有余力,再去广纳百家之言,便有根基了。这方面我觉得《古文观止》就是很好的读物。中国历来重视文章,古文中能够经过历史考验流传下来的,都是千锤百炼的绝顶文字。能够熟读一本古文选,对提高写作的水平肯定是大有裨益的。另外还有一个怎么读的问题。读文章要善于自己总结归纳,用古人的话说叫“分别看”,也就是把各家各篇的文章中关键的部分拿出来比较思考一下。宋代吕祖谦论读文章的方法说:“第一看大概主张;第二看文式规模;第三看纲目关键,如何是主意首尾相应,如何是一篇铺叙次第,如何是抑扬开合处;第四看警策句法,如何是一篇警策,如何是下句下字有力处,如何时起头换头佳处,如何是缴结有力处,如何是融化屈折,剪裁有力处,如何是实体贴题目处。”(《古文关键》)这里总结得很全面了。我只略举两例。如文章起头便有很多种方法,有的是开门见山,有的是敲山震虎,有的是出语惊人,有的则引人入胜。读书时多加留意,下笔时就可以自由选择。袁宏道《西湖》起篇写:“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这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写法,透露出作者初往西湖的激动心情。继而写中午到达昭庆,喝了一碗茶,便急着要泛舟游湖。此时“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是迫进一层,以直透之笔,写惊艳之情,所以引人入胜。张岱也写西湖,劈头一句就是“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读者不免纳闷,既然一无可看,你还写什么?接下来自然想看他如何答:“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原来写的是景中人,转而再写人中景,最后人景浑然一体,不可分辨,这个开头便是语出惊人。魏征《谏太宗十思疏》开头说:“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连举三个形象浅显的例子来引人深思,如同后浪推前浪,层出不穷,属于敲山震虎型。再举摹物为例。同一个事物,就用很多种不同的写法,适当的留意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同写荷花。周邦彦是写实:“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姜夔的是拟人:“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孤蒲雨。”现代诗人洛夫则用的是一种超现实的手法来重构荷花的意象:“我向池心/轻轻仍过去一粒石子/你的脸/便哗然红了起来/……/再靠近一些/只要再靠我近一点/便可听到/水珠在你掌心滴溜溜地转”同样描摹得异常精彩。文学写作方面的技巧还有很多,这里只从阅读的角度举了起头和摹物为例,其它的就不再多谈了。

除文学作品外,适当地看一些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至关重要。有的人只爱看文学作品,觉得理论枯燥乏味,禁锢人的思想,这个想法是非常错误的。人的资质往往有高下之别。有些人悟性高,读书自有一套主张见识,但这类人属于极少数。大部分的人如果不了解一些批评阅读的方法,就分辨不出文章的好坏,读书也就是事倍功半,甚至读过就忘,徒劳无功。从写作方面来讲,对文章的鉴赏能力强了,写作水平也会跟着提高;心中没有精粗之别,面对语言和材料时也就不知如何抉择了

要求得语言的丰富,读书积累之外,还需要培养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力,才能轻熟地运用这些表达方法。想象力越是不受拘束,语言就越能活泼生动。例如普希金写皇村的幽静:“轻轻呼吸的,是叶子上沉睡的风。”把风想象为有呼吸的生命体。张爱玲写上海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读来有耳目一新之感。特朗斯特罗姆在坐车时看到窗口贴着一只飞蛾,将它想象为“外面世界发来的一份苍白的电报”,令人叫绝。海子有一次讲到想象的随意性的时候举例说:“你甚至可以把海鸥想象成上帝的游泳裤。”读一些有想象力的文字,对心灵和思维也是一种解放和催生。一个人的心是死的,那么读的书也是死的,写出来的文字自然也呆板沉闷,毫无生气了。

二、精简

世间有有字之书,也有无字之书。如果说阅读是使语言变得丰富饱满的关键,那么精简则需要开始从书本之外去做功夫了。丰富就像语言的皮肉,而精简就像语言的骨干。一篇文章若徒然堆砌章辞丽句,卖弄技巧,会把需要表达的意思淹没,这样写出来的文章就显得杂乱无统;反过来看,如果内容无法支撑这么多语言,辞肥而义瘠,文章就会得软骨病。《文心雕龙?风骨》说:“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精简追求的是博中取一,即如何从众多的表达中选取唯一最贴切的那一种。这里的表达不仅指辞句章法,也包括文章的视角和观点透入事物的能力。表达精简了,文辞便既显得饱满多姿,又不失刚劲沉稳。梁启超《李鸿章传》中有一段文字写湘军和太平军大战嘉兴:“二月十九日,学启(程学启,李鸿章部将)激励将士,欲速拔之,躬先陷阵,越浮桥,肉搏梯城。城上敌兵死守,弹丸如雨,忽流弹中学启左脑仆。部将刘士奇见之,立代主将督军,先登入城。士卒怒愤,勇气百倍。而潘鼎新、刘秉璋等,亦水陆交进,遂拔嘉兴。”短短几句话,把一张紧张壮烈的攻城战交代得清清楚楚。文中在关键处添几个词如“忽”、“中”、“仆”、“立代”,就令整个战场活现在眼前。作者运笔遣词之精准,令人叹服。

语言的精炼,首先离不开作者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长期体验。有了广博的阅读基础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从自己的阅读根基中选择最恰当的视角和词语了。这个选择的标准就是现实的生活经验。里尔克在给罗丹当文秘的时候还是一文不名,罗丹告诫他说:“观察吧,除了观察还是观察!”里尔克于是开始训练自己的观察力,他常常在动物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观察笼中的猛兽,终于写出了他那首12行的名诗《豹》。他在自己的随笔集《布里格手记》中也反复提到观察对写作的重要性:“诗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文学家对世界的观察和科学家不同,他们的观察总是带着主观感情的,最终的结果是主观的精神和客观的事物融合无间,产生出超越主体和客体的审美对象,即意象。古人把文学家的观察叫做“体物”,这更能传达出人和物之间的那种契合。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就是体物精微的典例。他在《小石潭记》中写水中的鱼:“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不直说潭水澄澈,而写鱼好像浮在空中;不直说阳光明媚,而是写鱼影投射在水底,清晰可见;又不直说石潭意境清幽,而写鱼儿呆然不动,毫不怕人,更与游人相戏,动静相契。倘若没有细腻的观察与对自然的热爱,断然写不出这样精致传神的文字来。

语言要精简,还离不开反复练习和认真的写作态度。古人说“文章不厌百回改”,又说“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都是极言写文章需要不断钻研和推敲。推敲这个词也就是由修改文字而来的。诗人贾岛有一次在驴背上构思一首诗,其中有一句“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他觉得改为“僧敲月下门”可能更好,左思右想不能定夺。那头驴乘他神不守舍的当儿一头撞进了大官韩愈的仪仗队。韩愈问他为何要乱闯,贾岛便讲出他为“推”、“敲”犹豫不决之事。韩愈说,还是“敲”字好,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和他成了知交好友。此后人们便常用推敲来指炼字融章了。推敲和观察常常是分不开的,很多作家都有把身边的事物用语言速描下来的习惯,以此锻炼自己观察和组织语言的能力。我觉得与其说是生活习惯造就了一种文学,倒不如说是文学造就了一种生活习惯。这种习惯让一个人对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充满敏锐的触感,而不再是无动于衷。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书看了很多,笔下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我想这就是平素对生活缺乏观察和积累的缘故。《围炉夜话》说:“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其灵奇,观河海悟其浩瀚,则俯仰间皆文章也。”有了积累的习惯,语言功底这个副产品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下笔时只需将平素的经验组织编排一下即可。

三、气韵

人是无法穷尽语言的,正如人只能无限接近绝对真理一样。语言的精简到了一定程度,无论怎样倾注全力地去炼字度句,也总会有不尽人意之处,这时候就要开始讲究气韵了。所谓气韵是指文章中没有通过语言直接表达出来的那些意思,亦即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文字原本是离散的符号单元,在字与字之间、段与段之间总会存在一些语义的空隙,产生一些游离于文字之外的意思,忽略了这些意思,便是缺乏气韵。气韵就如同文章的气血,把整篇文字贯通起来,并让语言所产生的弦外之音与文章的情调浑然一体。气血平畅,文章便神闲气定,意味深长,反之就会显得紊乱虚浮,苍白乏力。

有两类作者容易犯这种心浮气躁的毛病:第一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只顾自说自话,宣泄情感,完全不理会读者的感受;第二种是对自己没信心的人,生怕读者不明白他的意思,事无巨细交代个没完。文字是用来沟通的,它就像爱情一样永远是双方的事情。读书时应以作者的视角去读,写作时便要以读者的眼光去写,正是在这种互动中产生了文章的气韵。我们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就能发掘出很多写作的辩证法。如果写作完全不考虑受众,作者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字面上,忽略了文字之间由于互相碰撞产生的许多偶然的意义,文章的气韵就散乱了。反之有的作者习惯了把读者当白痴,一味想着把自己的意思灌进他们的脑袋里,没有给读者留下思考和感悟的余地,气韵便显得虚浮。语言总是有限的,世界却是无限的,文学的目的就是要突破文字的局限性,以有限的语言,传达无限的意蕴。因此高明的作者只会把自己的意思说上七分,余下三分给读者自己摸索玩味,这样的文章就显得言有尽而意无穷了。

共 705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写作心得,或是一篇可当做写作学习教材的文章,列举了一些古今例子,充分说明了文辞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和可塑性。谢谢赐稿。【:欣雨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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