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学问政治已无能为力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20-02-09

顾准:“我于学问、政治已无能为力,这是我唯一的遗憾。我热爱生活,我知道生活在人间的日子已经有限,我将勇敢地迎接死亡的来临。”


顾准 (1915年7月1日—1974年12月 日),着名思想家,经济学家。1957年他发表了《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第一次提出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实行市场经济。后来,他两次被打成“右派”,仍然坚持理想和信念不动摇。在逆境中,他写下了《希腊城邦制度》、《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等着作以及大量的笔记,提出了“革命之后,政治和经济往何处去”的问题。


在这段如炼狱般的岁月里,顾准并没有意志消沉,他追求真理的脚步从未停止。在没完没了的批斗、交代、外调、体力劳动之外,他不停地读书,做笔记,从他所记载的一份书单中即可见出他临危不惧、从容钻研的气概。


交代材料:“读史”


1966年8月,顾准被批斗后,责令“不准回家”。因头顶多个政治“帽子”,顾准被家人“划清界限”,早已无家可归,便以经济所的一间斗室为窝,继续接受革命群众的审查与批斗。那正是运动最残暴的月份,他不再准备“以鸡蛋碰石头”,他要保全自己,以使自己能存活于这个最黑暗也最特殊的历史时期,继续作一个历史观察家。在这段如炼狱般的岁月里,顾准并没有意志消沉,他追求真理的脚步从未停止。在没完没了的批斗、交代、外调、体力劳动之外,他不停地读书,做笔记,从他所记载的一份书单中即可见出他临危不惧、从容钻研的气概:


“从1966年9月起,到1968年8月监管开始为止,我(一)把书架上以前读过的历史书从头复读一遍,又读了乾隆‘御批’通鉴;(二)系统地读了《马恩全集》二十余卷,《资本论》三卷,其他一些马恩着作,以及手头所有的和马恩有关其他作家的着作;在以上两项工作中,摘抄了二三千张卡片。(三)系统地读资产阶级经济学;(四)因为要了解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需要补充数学知识,费四五个月时间,复习代数,读微积分,读线性代数,最后一项只开了一个头;(五)过去有过经验,翻译是精读的好方法。于是在读了一批资产阶级经济学着作以后,着手翻译乔安·罗宾逊的《经济论文集》第二卷,和约翰·密尔的《政治经济学原理——以及它在社会哲学上的若干应用》。前者已全文译完,后者译第一卷的四分之三。两者合计,已成译稿约四十万字。1968年8月监督开始搁笔。”


有一次,红卫兵勒令每个“牛鬼蛇神”写一份交代材料,贴到布告栏里。顾准拿起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读史”,便贴了上去。别人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最近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读了一些史书,只能如实交代。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顾准开始了他忧愤满怀的十年研究计划。但是,他内心却割不断对家庭子女的钟情。他不停地给妻子写信,表达对妻儿的关切,希望能够回家。一直到1968年8月,顾准彻底失去自由为止,他共寄出了数十封家书,仅仅收到了一封回信。那封信中只有一纸简短的声明,是四个子女(当时长女不在家)联合签署的断绝关系文据:“和顾准断绝父子关系。(签名)”这一纸无情的声明对他犹如万箭穿心,在内外交困的境地里,他像一头受伤而离群的野兽,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舔干自己身上的血污。即便如此,舐犊深情依然无法割断。1969年,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他还是买了一只表,准备送给长女;同是在这一时期,他另外准备了一套被褥,打算有一天孩子们会去看他时能用上。离家分居时,他什么也没带出,后来思念心切,从六弟陈敏之处收集子女的照片,一一粘贴在照相簿中。1972年从河南干校回到北京,他探询到子女地址,曾写信要求会见,信中说,“现在还谈不上我对你们尽什么责任,不过,我积存了一些钱(补发的生活费)和粮票,可以资助你们。”信中所附,是他刚回北京后拍的八张半身照片,并特别说明,如果子女和亲属中谁看到了想要,可以给他。此外,还有一张他在艰难岁月中节省下来的油票……


“北京日记”几乎只记书目


1972年5月,从河南息县干校回京后,顾准蛰居在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大院的八号楼,与他做邻居的还有钱锺书、杨绛夫妇。回到北京后,顾准的心情舒畅了好一阵子,他还特意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半身相,分寄给子女和潘序伦等亲友。很快,便收到了潘序伦的回信,但寄给子女的信却一个个石沉大海。这使他徒增无限伤感,他曾对好友张纯音感慨道:“我知道我母亲和孩子住的地方,离我这里不远。可是,咫尺天涯啊!奈何,奈何!”有一次,赵人伟去看望顾准,见他脸色不好,卧床不起,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忧郁地说:“我听说女儿已经回到北京了,想和女儿见上一面,但是,连这个要求也不能如愿以偿,心里难受,以致起不了床。”


当时,别人都在忙于打派仗,而顾准已年近六旬,身体衰弱,在造反派眼里已成为一只没有斗争价值的“死老虎”。从这时候起,顾准又开始继续他那雄心勃勃、涵盖中外的庞大研究计划。由于长期的煎熬与迫害,加上营养不良,顾准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他却以自身的毁灭为代价,仿佛着意要将自己燃尽,每日只带上两个冷馒头,步行到北京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回来后再挑灯夜战,那部希腊史笔记就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整整持续了三个月时间。


在顾准异常简洁的“北京日记”里,自1972年10月1 日始,大概两年的时间里,记载着他读过的书目:《经验与自然》、《自然宗教对话录》(休谟)、《哲学原理》(笛卡尔)、《论自由》(穆勒)、《总参谋部》、《日本历史——日史批判》、《文明论概略》(福泽渝吉)、《中国近代文论述》、《奥地利简史》、《人类理解论》(洛克)、《纯粹理性批判》(康德)、《逻辑原理》(布拉德莱)、《青铜时代》、《十批判书》(郭沫若)、《论语》、《左传》、《国语》、《诗经》、《西亚、印度和克里特上古史》、《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铭文研究》、《西周金文字大系》、《计量经济学》、《中庸》、《大学》、《孟子》、《战国策》、《史记》、《文物》、《考古》、《国外科技动态》、《西汉文学选》、《盐铁论》、《明代粮食制度》、《汉书》、《企业论》(凡勃伦)、《古代法》、《荀子》、《经济动力学》、《周易》、《诸子考索》(罗根泽)、《希腊史》、《政治学》(亚里士多德)、《历史研究》(汤因比)、《伊利亚特》、《古代东西方史》、《奥德赛》、《自然辩证法》、《戊戌以来三十年政治史》、《基督教的建立》、《汉唐佛教思想》(任继愈)、《西方哲学史》 (罗素)、《红楼梦辩》(俞平伯)等等。除此之外,记录的只是一些非常有限的诸如“洗被子”“做饭”“协和补牙”之类的“生活琐事”。


1974年9月,顾准的六弟陈敏之赴京,与顾准相处了半个月。顾准劝六弟勿为时势所动,从头研究西方史、中国史,并商定了京沪两地的通信讨论方式。《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一书由此而来。


1974年7月15日,顾准的日记上写道:“去医院,青霉素注射一周。”10月14日记:“《开罗文件》,Macanlay。开始打针。”10月17日,日记戛然中止,从此再无读书目录记载。


最后一封信


1974年10月26日,顾准给六弟写了人生中最后一封信:“……咯血令人心烦,也要求静处。然而我没有条件。唯一的办法是住院,但是我自己无奔走力量,反正‘倒下来’自然会解决。情绪当然是恶劣的。开始是觉悟到我的健康状况,决定我此生搞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了。懂得这一点是痛心的,也有过踌躇。其次是,开始懂得虽然搞不出什么东西来了,然而也会可以拖得下去,那就拖吧。‘拖’的决心,和‘倒下来再说’的办法倒是对得起头来的。如此一来,倒也安然地拖下去了……”


顾准终未拖过这一年漫长的冬季。1974年11月15日下午,顾准口述了一份遗嘱:


“我于学问、政治已无能为力,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我热爱生活,我知道生活在人间的日子已经有限,我将勇敢地迎接死亡的来临。


对于所有关心我的朋友和同志,尤其对于里夫、耕漠两位老友对我真挚的关注,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生前所用全部遗物交给重之;在京存款(补发的生活费,现由六弟交给母亲保存)交给淑林,并入妈妈的遗存;在上海现由六弟保存的存款伍百元赠予里夫老友。


我所有的全部书籍交给六弟并由他全权处理。遗稿 (一)有关希腊史部分交给吴敬琏同志;(二)其他部分均由六弟全权处理。


请六弟选择一些纪念物品代我送给张纯音同志和她的女儿咪咪。


医院认为:我的病例特殊,如果需要,我的遗体愿供解剖。我的骨灰倒在三里河中国科学院大楼(前经委大楼)前面的小河里。


祝福我的孩子们。


1974年11月15日下午口述,六弟记录。 ”


顾准看过初稿后,认为前面两段话是空话,删掉。


1974年12月 日零时刚过,顾准在北京的严寒中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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