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看三联图文书

作者：姜鸣

回想起来，1982年秋天我在复旦读书的时候，常常利用课间休息，溜到 00号教室楼后面的平房，看工人印刷《浮士德》，这是我近距离观察印刷工艺的开始。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印刷术正处在铅字排版行将退场的前夜，看着排在木框子里的铅字被扎紧后，一幅幅地装上老式平板印刷机，就能咣当咣当地将整张的大白纸印成书页，总是令人兴奋不已。我也注意到，照片制锌板，在凸版纸上印刷的效果很差。所以书籍正文，很少使用插图。

90年代初，电脑照排技术推广之后，报纸上的照片质量大大提高了。但书籍中随文跟图片的做法却没有随之流行，理由仿佛是，凸版纸的拉力或吸墨性能，和纸不同。

我一直认为，我当时做的海军史研究，军舰和历史人物的图片一定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1990年出版《龙旗飘扬的舰队》的时候，卷首所附的4页黑白照片，我是另托朋友帮忙，在深圳电分制版，跟着别人的广告画册，用海德堡四色机捎带着印刷出来的。交给交大出版社装订的时候，也说印得真好。1994年，三联书店出版我的《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日志》，我忍不住就向潘振平提出，能否在文字中跟排照片？老潘当时还在着一套贝塔斯曼公司引进的彩色图书，是那种铜版纸印刷的精装大开本读物，眼界开阔，也有尝试新鲜事物的锐气，所以同意尝试在普通纸张上随文印刷照片。不过那个时候，照片并不能自行扫描在移动硬盘里，交给美编，跟着正文文字，在电脑屏幕上操作，随心所欲地 所需段落，而是文字先行照排，留出插图空间，图片另外扫描照排。

承蒙老潘的宽宏大量，使我开始了书稿和图片的准备。当时我在上海工作，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不愿意把插图送去翻拍洗印，再交给出版社照相排版，认为会损失图片层次，就决定自己把一大堆原装画册、图谱送到《报》的排版车间进行扫描制作。而老潘，则在北京请美编事先把每幅图片的尺寸设计好，通知我。

出版的细节无需详尽描述，参与的人士都是尽心尽力。报社朋友为我扫描了插图照片；中学校友，著名摄影师尔东强，为了拍摄书籍勒口上的作者照片，竟拉了一大堆专业灯光，到我当时供职的工作场所来布光。这样，1995年的初春，我就拿到了这本专著的样书。

书是由老潘亲自送到国际饭店的。那天我到北京出差，居停与此。大家约定，由刘申宁领队，清早去逛潘家园。申宁看到样书，“哇”地叫了一声，这么大的开本，这么多的插图，这在当时是从未见过的。现在想想，这书可以算是三联书店图文书的先驱了。

三联是家老字号的出版社，但在装帧、用纸和印刷上，从来没有停止过探索的步伐。于是我在1999年看到了插图本的《米开朗琪罗传》，2001年看到了《中国古建筑二十讲》，2002年看到了《晋中大院》、《徽州》等“乡土中国”丛编，200 年看到了《城记》。彩色的和单色的图文书开始成为图书市场上广受欢迎的新宠，令读者愉悦。但是，不管别家如何模仿，三联书店的图文书，总是独树一帜，那份大家闺秀的谱儿，别人学不过去。记得我在2001年底，曾在东方新天地的热带雨林餐厅，参加过三联书店主办的作者联谊活动，看到许多知名老头端着卡通式盘子在各种趣怪动物模型之间穿梭，总有点忍俊不禁。老潘对我说，这是年轻人选的地点，这句话，让我感受到书店管理团队怦怦搏动的心脏，是那么充满活力。

后来，看到三联书店越印越多越印越美的图文书就眼馋。有时买书，就是为了买它的装帧，甚至不太顾及书的内容。2005年，三联出版我的历史散文集《天公不语对枯棋》，我提出能否搞成一本彩色图文书，老潘依然宽容地微笑，我得以与孙晓林老师合作，折腾着把这本图文书搞出来，她的尽心尽力，一直令我感动。这些年，电脑数据的储存技术大大进步，我在上海扫描的图像，刻在几张光盘里，就能快递到北京去。在部，看美编薛宇将一幅幅照片在屏幕上修来改去，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他抠图像的时候，我眼前总会晃出当年观看印刷《浮士德》的场景，时代真是大大变化了。

装帧华丽的《天公不语对枯棋》终于上市了，它圆了我的梦想。我在上看到读者说，他购买本书的原因，是因为书中附了一张故宫的彩色平面图。也有人喜欢书中的插图和照片，他们把它当作一本北京的导游手册。我一直感谢三联书店，因为我以为，别的出版社做不出这么漂亮的书，真的。

我又碰到老潘。这些年，他做领导，自己不太编书了。他眼镜片后面眯缝着的眼睛依然令人温暖。他说：“把《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日志》再版一次吧，我脑子里有个感觉。书不要做得原来那么大，行距也要压得更紧些，在处理文字与图片的关系上，我们更有经验了。”

（实习：马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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