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红枫林里的光阴故事散文

摘要：妈妈终于入土为安了，坟上的新土已经盖满了红枫叶，四周围着的枫树上的红叶还在无声地飘堕，就像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从光阴之树上轻轻滑落，谢幕了曾经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红尘繁华…… 国庆节假日，我又回到了长白山老家，要在老爷岭山梁上给妈妈找一个长眠的地方。

妈妈活着时候一再叮嘱：“我在枫树岭镇的大山里活了大半辈子，你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活着时候两家交情就好，过世之后还埋在了山里同一个地方，我也要去陪伴他们，就把我埋在他们脚下吧！”；可是如今祖坟下面已经修了高速公路，盖了蓝莓汁儿厂房，我们只好为妈妈另寻他处了……

一

汽车从雾海里游了出来，我们趟着黄绿斑驳带露的秋草，爬到了老爷岭的半山腰，回首眺望山谷，沉淀的大雾如波涛汹涌的松花江水；抬头仰望山巅，一轮红日，将满山的红叶镀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辉。

随着太阳爬得越来越高，大雾如海潮般渐渐退去，站在山腰红枫树和青松环抱的小平台放眼望去，枫叶的火红裹挟着白桦树叶的金黄，还有各种杂树的浓绿，沿着山坡倾泻而下，越过山谷间的小河，一直爬上了对面的一层层山峦，然后环绕着南山顶蔚蓝的龙湾湖，铺天盖地绵延到望不到望不到边际的远方，簇拥着东方蓝色天幕上嵌着得一抹白——长白山。

我和兄弟姊妹站着的平台，就是我们给妈妈选定的墓地，为了墓地，我们和黄哥从清明到老秋忙活了大半年……

黄哥是县里农机局的一位职员，业余爱好研究风水学。在粉红野猪牙花儿开满山野的早春，黄哥就在老爷岭山脚给妈妈选了一块墓地：墓地坐落在略带窝型的小山脊里，长满了刺嫩芽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还有几棵小碗口粗的白桦树点缀其间：“你们看，这好像是一把椅子，后代会很平安”；黄哥又指着山坡下的一簇小山包说：“这叫怀抱金猪”；他的目光又引得我们越过了山谷间的公路，一直爬向了对面一层层山峦：“前面有四层罩山，这可是一块好墓地呀！”

我虽然并不看好这块地方，总觉得地方太拥挤，地形偏陡，但黄哥是“理论”上的权威，我没有充分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于是按照黄哥的安排，用红布条拴在周围的白桦树上，将墓地围了个圈儿：“现在是选墓地的季节，明白人一看到就知道有人占了，不会再选这里了。”黄哥说。

二

妈妈虽然离去了，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注视着我们，妈妈的腿不好，山坡太陡，老人家出入不会方便吧！妈妈可是有严重的地方水土病——关节痛的……

妈妈九岁那年，随着姥姥从烟台坐船，跟着挑着担子的闯关东大军，去投奔在长白山腹地濛江县扎下根儿的太姥爷和姥爷。当时交通不方便，进山里需要顺着山路走一些时日，许多人都是没有什么目标，看到哪里合适，就住下来了。

“进山要走好几天，有人走不到地方，就病倒了，那时候没有药，死了就草草埋在路边，插上个木桩子做个记号就算完事了，命比草还贱呀！”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们讲闯关东的老故事——

“路过一个村庄时，我们遇到一个病倒在一户人家的年轻人，人瘦得皮包骨了，他把一封信和身上的一块袁大头交给那户好心的人家：‘我死后麻烦将我埋在山坡上吧，坟前立个木板子，写上我的名字，好让家里人来能找到我。离家的时候，我和老娘和媳妇说，等着在关东山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你们，可是我回不去了！信里有我家的地址，等有回山东家的人请他们帮着捎回去，这辈子回不去了，死了也要回到老家的祖坟里！’真惨呀！”每次讲起来闯关东的老故事，妈妈都是泪眼婆娑。

“在山东家，你姥爷哥仨儿在一个大院子里住着，记得院子里有十几棵桃树，春天里满院子都是花，桃熟了很远都能闻到果儿的甜味儿。那时闯关东都是想着赚点钱就回去，可是一年推一年，年年念着故土，最后还是把自己扔在了东北。来得时候，你姥姥和两个妯娌将首饰和一些物件装在一个坛子里，封好了埋在了桃树下，想等着回家再挖出来，可是三个都死在了东北！”

“土改那年，全家人被赶出了刘家大院，住在一个空房里，传染上了叫‘快当行’的瘟疫，一家几十口子死了近一半儿，你姥姥推着石磨感觉到迷糊，一会儿就不行了，可怜她天天盼着回老家，到死也没回去，那年她才三十三岁……”，姥姥在妈妈嫁给爸爸之前就去世了，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挨饿那年，山东家跑来的人最多，那时人一个个瘦得脸色儿发青，见什么吃什么，饿狼似的。刚从关里来的刘黑七，看着孩子们饿得嗷嗷哭，就自己去不熟悉的山里采野菜，在大树林子里转不出来，又赶上下大雨，被涨水的珠子河冲走了！”

“在大林子里，活着不易呀，山东家闹兵灾，大东北也天天提心吊胆怕土匪，那些土匪藏在大树林子里盯着大户，晚上就进村里来抢东西，进了谁家还得连夜给他们杀鸡做吃的，稍一反抗就没命了。那年你三姥爷就被绑到了山里，被土匪割下耳唇儿要赎金；你大舅小时候也被绑到了承山的土匪窝子里……”

和土匪有关的故事，在东北刚刚开发的时期，是十分常见的，妈妈讲得王爷爷家抗土匪的故事惊心动魄。

“王爷爷是你姥爷的好朋友，是山外炮台山镇的大户王家大院儿家的老大，他家当年有土坯大院套儿围着的十五间大房子，连屋里的木板间壁都雕刻着梅花牡丹和一些民间故事：左边是“犀牛望月”，右边是“海马朝云”，烘托着中间的“八仙过海”，还有一些“柳树精”“人参娃”什么的，棕色的红松木板墙散发着桐油香味儿。”

“小时候我每年都跟着大人去王家串门儿。王家老太爷慈眉善目，白胡子梳理得十分顺溜。每次去他家，他都会在门前井沿边的大柳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

“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大人国和小人国的故事：这个世界分三层，我们是中间的一层，天上的人像大树，地下的人像酒盅。一天中间的人掉到了地下，酒盅高的人以为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对那人顶礼膜拜。那人看到酒盅高的人在盖房子，他们吃力地抬着高粱秫秸粗细的木头做梁柁，就去帮忙，一抱就是一捆，可给酒盅人解决了大问题。他们就想着怎么报答神仙呢？还是给神仙烙饼吃吧，可是他们烙的大饼只有一个豆角粒儿大，根本供不上神仙吃……”

“王家的好日子后来被土匪给打破了。一天，一个骑着马的外村人报信儿，说是一伙儿土匪已经到桦皮沟，直奔老王家来了。一家人慌了手脚，这时老太爷已经是中风躺在炕上的人了，还是沉着地把儿子们和护院儿张师傅叫过来，吩咐他们先把女人孩子转移到后山的桦树林子里，又让一个长工骑着快马，去给当县大队队长的小舅子报信儿。然后让大家到粮囤子里扒出藏在苞米里的洋炮。老太爷静静地躺在炕上，指挥着男人们等着土匪到来。”

“屋外一阵马蹄声震得人心颤抖，土匪翻过土坯墙打开了大门，张师傅把格子窗嵌开了一条缝儿，将黑乎乎的枪管伸了出去，‘嗵’地一炮就将土匪头儿从马上掀了下来，一场激战就这样开始了。张师傅的肚子被炸得肠子都流出来了，老太爷指挥着大家扶着张师傅从后门逃出了家门，而自己却被冲进来的土匪打死在了炕上……”

“土匪将家里的财物洗劫一空，刚要放火烧房子，有探风的来报：县大队来了！土匪们带着财物慌忙逃走，可是偏偏出门办事的王家二爷这时候回来了，就被顺便绑了票儿。”

“县大队一直追着土匪到了伊通县，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二爷虽然得救了，可是由于这场洗劫和当家老太爷惨死，再加上给张师傅疗伤，王家迅速败落下来，心灰意冷的二爷还染上了大烟瘾，到了要解放的时候，王家几个儿子早就变卖了院子，分家过着小门小户的日子了，可却因祸得福，没有被划成地主成分！”

……

“日本鬼子来了，把在山里散住着种地的老百姓房子都烧了，强逼着‘归屯’。还用二十几米的黄花松木杆儿立起来建起了杖子围墙，把村子围得连一只狗都钻不出去，说是防土匪；每天宪兵队都进山剿匪，回来之后，村子中间小河边的老柳树上会挂着男男女女的人头，吓得孩子们走路都不敢抬头！那时候老百姓也分不清抗联和土匪，后来才知道小日本杀得大多数都是抗联战士，可是宣传说是‘红胡子’，把老百姓蒙在鼔里……”

“那一年冬天，大雪有一米深，宪兵队又抓回了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个个头发乱糟糟像野人一样，里面还有朝鲜人。他们被绳子栓成一串儿，看守在咱家下屋的大炕上，我和你奶奶看着可怜，就去给他们做饭，怕他们饿极了撑坏了，就给他们煮了两大泥盆儿大馇子粥，这些人喝得呼噜噜响，看守不让他们上茅房，都尿在了炕上，他们走了，热炕上冒着热气，满屋子都是尿骚味儿，就是这样，不论男女，眼睛里都看不出一点儿害怕的样子……”，说到抗联，妈妈充满了敬佩。

妈妈当年到长白山时，那里还是原始森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虽然长白山的物产丰富，可是从厚厚腐败落叶和草根儿里冒出的泉水，水质特别硬，和大多数老长白山人一样，妈妈也患有严重的大骨节病，阴天下雨疼得睡不好觉，老了之后更是举步维艰，所以我不太满意黄哥给妈妈选的地方。梦里竟看到妈妈小心翼翼走在一片镶了地砖的斜坡上，没有话语只有一双泪眼。于是对妈妈长眠的那个小山坡，我更是觉得不可心了，总认为妈妈还是在殡仪馆的厅堂里好，因为那里很干净，还有很多人做伴！

只是一直守在妈妈身边三妹夫总是梦到妈妈：“咱妈跟我说，地方都找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不过妈妈看来精神不错，有很多人陪她聊天！”；三妹也说：“你回来时，我也梦到了妈妈，妈妈很高兴，说这回盖房子一定要结实些，不要像上回梁柁都塌了。”

妹妹、妹夫的梦，让我更加相信妈妈还在我们身边：妈妈去世三天后去殡仪馆圆坟时，按着习俗，哥哥用高粱秸在骨灰盒周围的地上，支起了房子形儿，孙男嫡女还在山坡上排着队踏着雪，抛洒着五谷杂粮为妈妈圈了一个大院套，在大哥带领下喊着：“一洒金，二洒银，三洒孩子一大群……”，到了妈妈百日祭奠那天，已是夏天，地里长满了一米高的杂草，清开杂草，圆坟时支起的高粱秸梁柁果然是塌到在地上的，妹妹、妹夫对妈妈在天国的期待深信不疑：还是尽快下葬吧，入土为安，否则妈妈会总觉得没有着落！

三

通往选好的墓地要过一片庄稼地，本来按照习俗要在七月十五下葬的日期便推到了十一国庆节假期，没想到今年霜下得晚，那片大豆地豆荚还有许多是泛青的，看来还要几天才能收割。地不收割，就没有路运砖石，我对哥哥说：那就等到地收完了，我请一天假回来再下葬吧！

“好像那块地是张老大的，我找他的问问他什么时间割地。”

通过哥哥的同学——张老大的妹夫，打去了，没想到哥哥脸沉了下来：张老大说不让妈妈埋在那里，因为十米开外是他姐姐和姐夫的墓地，还说在北京当大官的弟弟专门在京城请来的和尚，告诉他看好这块地，不让别人家葬在那里，会抢他姐姐家的风水。于是他就用镰刀将拴在树上的红布给割了下来。

去看地割没割时，许多被风吹日晒变得暗淡的布条落在了地上，原来是这么回事！

“还是不埋在那里吧，张家人很霸气，你妈太老实了。”本来没有相中那块地方的爸爸说。

对于张家的为人，小的时候我还是十分熟悉的，那时候农村实在没有热闹可看，对于懵懂的山里孩子，最大的热闹就是去看村里的几个悍妇因为传闲话大打出手，她们的联盟是浮动的，经常是前两天我俩合起来和她战将起来，明天我又和对手如胶似漆，后天又和自己的盟友一场战争。张家的大婶当年是出了名的女将，张老大的媳妇，不堪强悍婆婆和剽悍丈夫地殴打，决然舍弃了当年被人羡慕的富贵而离婚，不过当年的富有也不过是三间砖瓦房和两口肥猪罢了。令人同情的是张家媳妇却将遗腹子生在了改嫁的潘家，而潘家距离张家不过百米之遥。

张老大第二任妻子是一个矮墩墩的黑脸婆娘，比张家大婶还强悍，从此大婶的灾难也到来了，常常被媳妇骂得狗血喷头，最后甘拜下风。至于在潘家的遗腹子，虽然和张老大仿佛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张家也是视同无物，虽然小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怜的是张老大原配，在潘家过着穷日子，孩子终于长大娶了媳妇，有了孙子，可是儿子却在车祸中丧生了，她替张家养了儿子还要养孙子。儿子出殡那天，张老大一天没有露面，想必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吧，终归是自己的骨肉呀！

张家大婶的故事埋在了妈妈墓地东面的枫树林，而张家女儿和女婿则葬在了西面的白桦林……

张家女儿的命运是一场悲剧，前些年学业有成的儿子，在南方城市里找到了工作，娶了个城里媳妇，过年回家一再央求爸爸妈妈去城里享福，张家女儿夫妇虽然故土难离，最后还是带着全村人羡慕的眼神，变卖了房子，跟着儿子去了城里。先前几年还可以，等着孙子哄大了，儿媳妇就变了脸，不到六十岁的夫妇俩只好又回到老家，可是从前比较殷实的日子，如今已折腾得房屋一间，地无一垄了，寄住在张大婶家的夫妇俩，前后不到两个月相继离世，变成了两抔盖满枯黄白桦落叶的小土包儿……

共 9 7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红树林里的光阴故事》这篇散文，作者以朴素、稳健的笔法讲述了一段发生在林海雪原红树林里的光阴故事，用多场面、多人物烘托的手法让读者了解了一段神秘的东北风情，文章以“我”为母亲找墓地为行文主线，细腻而传神地写出了闯关东、抗击土匪等东北人熟悉的光阴故事，写出了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辛勤劳作的朴实农民的生活场景，和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百姓故事。作品真实地再现了黑土地上人们的生活现状和情感纠葛，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对故土情怀的深刻眷恋，一份对亲情的珍视和和对母亲深刻的缅怀。文章结尾照应开头，又对全文进行了一次梳理，映衬出了母亲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也把作者的故土情怀推向了高潮。本文叙述笔调舒缓，文字随着思绪自然舒展，情感真挚，文笔素朴，推荐欣赏！问好作者！【山水神韵：萧关雪影】【江山部·精品推荐01405 012】

1楼文友： 19:20:40 真实再现了黑土地上人们的爱恨情愁、红尘繁华！问好朔风老师！

2楼文友： 22:18:1 真是一乡一俗，读老师的佳作，了解东北风情，敬佩老师的文笔！

楼文友： 06:42:20 妈妈终于入土为安了，第三天我们去圆坟的时候，坟上的新土已经盖满了红枫叶，四周围着的枫树上的红叶还在无声地飘堕，就像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从光阴之树上轻轻滑落，谢幕了曾经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红尘繁华 欣赏问好！

4楼文友： 15:55:42 精彩的文章，向朔风老师学习了。

5楼文友：- 0 06:41:12 欣赏佳作，问好朔风文友！ 读书，练字，写文，人生乐事！

6楼文友：- 1 08:45:46 以一个沉重的话题：为母亲找墓地为线索，牵出了厚重、荡气回肠的光阴故事，让人感同身受父辈的艰难岁月。问好烟台老乡，端午节快乐！

7楼文友： 04: 1:00 浓厚的故乡之情，深厚的文字功底，沉稳的叙事能力，娓娓道来，层层展开，为我们再现了一段又一段故乡长白山的动人故事。问候朔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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