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古木帖散文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12-19
【种子】
春天,空旷的山野散发出湿润而温暖的气息,小雨夜里落下,雾在早上升起。第一片叶子穿透古木苍劲的躯体钻出来。一枚小舌,舔舐着空气中飘荡的细微生物,不同滋味的水汽和尘粒让它欢欣,而风和夜寒又使它惧怕,人间的春天一日好过一日,不久之后,它身后的许多枚叶子在夜里偷偷探出头来,羞涩地摇摆,又大胆地伸长臂膀,尽情享受日光的滋润。更多的、过去的、前生的叶子已成为地被物层,跟繁芜的藓类、蕨类、乔灌木们蛰伏在地下,拥抱和覆盖着古木的根系,一层层,厚实,又暄软,踩上去,似踩在了陷阱里上,心惊。
此刻,树上的叶子跟树下的叶子遥遥相望,隔着树体和空气,鸟和虫,年轮和衰败,它们是彼此的一面镜子。镜子里衬出前生后世,快乐后的沉默,温暖后的寒凉,长得短得叶生,明得暗得命运。
风把地下的叶子卷起,又松开。经过一个冬天,或者更多个冬天阴冷潮湿的生活,它们已经习惯了地下的环境,随时改变着身体的样貌和形状,抑或平展而干软,抑或蜷曲而残缺。青白明镜,它们看到了本来的样子,绿、鲜、佻脱、骄傲、喜冒险,摇摆着身体放肆笑,在雨里睡觉,做天上云里的梦,渴望做神的饮器,盛放美酒甘露,被神眷顾,欢喜,带走,成仙。但所有这些不过镜子里的幻像,来的自是来了,去的自是去了,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它们知道,不久后,春天的第一片叶子会飘然归落到它们中间来。谁最早出生,谁最早跌落。那时它会因不适而在夜里哭泣,星光使它的泪水更晶莹,早上,身上的露水会比它们更繁盛,昆虫会来亲吻它,安慰它。蛇冷漠地游过它的身体,带着它的恐惧和无奈走远。不知名的花们,会从它的身下探出头来,粉红或蓝紫的脸,定定地看着它,它破涕而笑。而从森林深处走来的兽群,它们的吼声和笨重的奔跑,都不会因它的慌张而停下,它们向更远的,更大的,更茂密,更原始的森林里奔去,它不过它们路过的一个小气泡,即便不吹,也会破。渐渐的,它会跟地下的藓类和蕨类熟悉起来,说起彼此完全不同的经历,惊奇,笑,哭,之后相互熟悉。也会说来生向往,说神和精灵,说鬼怪和妖魔。
乔灌木芜杂的枝条,苍鹰的翅膀,小兽的尾巴,蜜蜂和蝴蝶的触角,蚂蚁和蚂蚱的身体,使摊在地下的镜子更暗、更朦胧,更隐密,偶尔阳光斑斓的光点射到镜面上,不过一地碎玻璃。树上的叶子习惯了眺望流云、星光、山峰和江河的时候,它们或多或少会在某个巧合的时段窥见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变老,变枯萎,变残缺,变成其他形状,变没。它们拥挤一处在夜里说笑的声音,氤氲着温暖和爱的气息,让树上的叶子很动心。树上的叶子试图扭转身体,与更近的叶子们触摸或者拥抱,但都是徒劳,枝条坚决而僵硬地将它们隔开,明明在一起,很近,很似,却无法真正地相拥,交换最真诚的情意,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却原来,是树叶跟树叶之间距离。这多少使它们骄傲的一生充满缺或的意味,在渐渐浓烈的阳光里,它们慵懒而无趣。
在夏天,森林里没有一丝风,雨也成为奢望的亲吻。更多叶子的绽现使古木蓊郁青翠,神情欣悦,古木一扫苍峻迟钝的貌态,呈现出一种与它年岁不相吻合的轻浮,它挺拔着自己的腰身,似要与流云接壤,与苍鹰游戏,还试图阻挡风和雨的来临,这就使树上的叶子们感到了莫大的痛苦,许多叶子难以承受这种急速的生长而纷纷坠落。到镜子里生活,比正常的生活,使它们安心,甘心。等到深秋,大雁南归,动物们躲回洞穴,花们掩面而亡,森林里,渐渐清冷,古木的豪情亦被扫尽,它垂下头,长长的叹息惹恼了风兽,那些受够了的叶子们便选择了离去。衣裳褴褛,神情落寞的古木,若一个庞然大物失了雄心,整个古木群里,绿意渐疏,枝条渐稀,萧瑟的意味,徐缓地袭裹着森林。而地下的叶子,正在变红,变褐,变腐烂,变成土,变成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经过时间漫长的发酵,将成为巨大的能量,在森林里发散。而地下厚厚的植被们的职责,便是用更多的时间来隐藏秘密的存在,等待风和火,等待岩浆和洪流,等待腐烂和焚烧,等待再生或者灭亡。
我在一片叶子的梦外,看见了种子。
【万年柏】
树在山上,到底活了多少年,没人知道。好在它不孤单,好歹还有另外一棵叫凤的树,风里雨里,四季里,跟它在一起,承受也罢,埋怨也罢,千年万年的,都是它们的事。村人只觉,龙凤柏,这称呼就像一个院子,一户人家。
龙柏长的粗大,高近十米,粗两米三,皮色干硬,纹路深刻,皮肉经了霜,紧绷而内敛。不像那些百年柏,绿耸耸的,直毕毕的,若年轻人,是要把蛮力都使出来的,使到把自己都要撑破了,让旁观者忧心的。凤柏相对弱些,细些,倒像女体,婀娜态貌,风来,它与龙柏纠缠在一起的枝条摆动,若非龙柏蛮力惊人,意志恒定,它是要把腰挣断的。
都说世间物件越老越精,越久越灵,树也是,好象一个襟怀裹紧的缄默汉子,再长的岁月,再大的灾难,它都承担下来,不托付推诿。或者它是算计好了结局的通灵者,纯粹地活着,全不顾岁月流转,山河变换。
山上的好处是高,高瞻远瞩,却也不胜风寒,这是人的直觉,不知树的情形如何?或许有天神地仙,来与它们晤,聊聊兴事,诉诉愁苦,也喝酒,也歌舞,也迎来送往,也洒英雄泪,山这么高,树离村庄这么远,山上发生的事,人间凡者,胡吃海睡的,谁又知。今我与柏遇,不过缘定,如果能与面前这承接了千万年雨露的龙凤,会上那么几句,我起码也得拥有上千年万年的道行。倒可惜了。我又非佛,非僧,非仙非道,只弱脆的血肉之躯的面对,山风掀起我,似要把我这无根的命吹到半空,若不是我紧附着龙身,闭着眼等待,怕要被吹到山间沟壑里,化了灰的。
龙身苍白,干硬,粗糙,纹路里面满是苔藓和石粒,草根和树叶,尘灰和霜风,尚有多少人眼难察的细小生物?尚有多少喋喋不休的情节故事?我在它们面前愈显得轻渺不值,浅薄无知。跟树下的草,草下的虫,一般一样,在低处,被践踏,忽略,经了风,吹远。
老柏的枝条都不茂盛了,许是经了几夜风的缘故,树叶疏了,枝干便愈发遒劲,在日光下显得黑青,弯曲地纠结过,才延伸出去,试探着裹住,再试探着伸长,再纠结,再延展,曲曲弯弯,没有一枝是爽朗朗冒着笑意的大舒意。生命总是要藏的。敛藏,才是最好的生发啊。树懂得的,不一定人懂得。比起树,人的生命太迅疾了。一辈子都在试探和体验中求证,直到生命终结那刻,才悟到命运不过流水飘萍,你走亦老,不走亦老。老了,朽了,精了,也空了,没了。村里人习惯把龙凤柏叫成万年柏。尚未知它们是真历了万年轮回,还是村人因其性命久长,对其盟生敬重,而习惯的称谓。一株树压抑着我,山压着我,云压着我,觉出自己的轻,年纪的轻,身体的轻,生命的轻,心智的轻。人在自然面前,总是要生出甘心的没落和羞愧的,只有那些被冷落和忽略的生命,才值得被敬畏。
大风大水,大灾大难,万年柏神一般面色从容。村里人便当神待,祖祖辈辈,择固定的好日子,循环不绝地拿一天的时间来虔诚跪拜,求护佑的,谢恩情的,它们在,祖祖辈辈的村人才活得安心,即便灾病战火,有它们,人间才有所依托。它们亦远眺红尘大道,哭过笑过,小的老了,老的没了,却又生生不息,无穷尽焉。
早年,两株柏并没有长得这么近,东西各占一边,各受各的风雨,各做各的事,冷暖自受。亦不知是哪年,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两树开始慢慢剔除隔阂,渐渐靠近,直到如今这般,根分两段,枝聚一处的亲密样子。想来,绝不是狭义上的龙凤之爱吧,那应是生命抵达最难处时的互相支撑,关注,给予和亲近,大磨难之后的大悟道,予之后的得,双赢的结果。难怪人间好比喻成功夫妻为龙凤。真正的好,便该如此,剔除 和嫉妒心,彼此互助给予,方为远离嗔、痴、妄、贪。光明大道,是神仙大道,走上来,活得长久,有意思。
老汉九十(以他年龄,配万年的柏。蚨蚁过处,痕迹轻浅,树的寿数远非人可比拟),坐小马扎,右手里把玩着俩健身球,秋光下闪着光,耀眼,分不清是球体还是日光。嘴瘪在两腮,说话时,像鱼在水里游。他在村口的圈洞下,小而精,入世久了,经风见雨的历练,亦有仙风道骨。精怪不是妖怪,妖是要霸占人间起杀戮心和贪婪意的,精是成全了人间种种艰难后的蔼然一笑,是人间接受的好,所以,万年柏是精,九十老人亦是精。他听说我们把后山上的石柏树龄定为两千年,大不悦,便坐在村口待我们理论。他说石头里长出的物件,一年只长一钱儿厚,那要多少个年头才能长到如今的样貌。再说,老辈人留下话了,柏就是万年的。传说么,我自是允了。他又说,东山有柴窝,刀槽粗,那也是攒了千年的力气的。有村庄之前就有树了,有树前就有山了,谁能说山没万年,树没万年?
众人沉寂。
村前国道,车流奔涌。村后山体,庞大纷繁。古柏已被村庄遮掩。安安静静的大天地,从来都是在深处和远处存在着的。万年,是个怎样的概念,只有经历过万年甚而几万几十万年风云,才有体会吧。那龙凤柏,根都被石片一层层压死,没有雨水和土壤的些微痕迹,而它却也忍忍地活,可不是神仙么。神仙的寿数,人是闹不清的。千年也罢,万年也罢,不过人间的一个迷。它只管与白云同坐,日月共生。
【惩罚】
树没做过坏事,但亦要受惩罚。
惩罚树的不是人,是龙。
人是没资格去惩罚一棵树的,利斧刀刃,不过砍了树身,却拿不走树魂,树身子坏了,根子依旧好,枝依旧发,叶依旧长。受到天罚的树,没灵魂了。与人给它的伤害正好相反,树身子却是好的,远远望,枝叶尚在,杆亦笔直有味,它跟许多立在山野里的树没什么不同,东一棵西一棵地点缀山野。人觉得它在,它就在。对于该的东西,人是很固执的,甚至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走的那天大雨瓢沱,人在窑洞里,喝茶的喝茶,睡觉的睡觉。有男人蹲在地上下棋。年幼的孩子流着鼻涕在大人怀里挣扎。牛在圈里倒嚼。狗把耳朵贴在地上,眼睛水水地看着某一处。虫子们悄悄地沿墙角窜……雨来得突然,月季花刚笑开,雨点就下来了,它赶紧把笑容敛住,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雨敲下一两瓣,泥地里,便卧了几片浅粉深红。鸡看到了,猫也看到了,但雨来了,它们就不敢走过来嗅花香,乖乖地呆在自己该呆的地方。雨来有个好处,就是世界都安静下来,走的、跑的、飞的、窜的,能歇得都歇了,整个大世界就成雨的了。
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呢?人估计是不知道。小孩一哭,老人们就用僵硬的手去搓他的耳朵,越搓,他越哭,雨点大,他的哭声也大,他就像雨一样。老人们说小孩的魂魄是飘着的,他一哭,总是看见什么了。但没人知道小孩看到什么了,他一哭,大人心里总是烦躁难安。人都经历过被老人搓耳朵的日子,却无一例外地都把那段时间遗忘掉了。或许,雨天里,世界就剩下雨的了,雨里走过的,跑过的,飞过的,窜过的,就不是平日里我们看见的物件了。总是看见过,所以才会忘干净。
雨里掩藏着另一个我们所未知或遗忘了的世界。
但也有张扬着不掩藏的,比如雷电。它来的时候就从雨幕里钻出来,卡嚓嚓从天到地的闹腾。村里人说,那不是雷公电母,也不是它们手里的家什摆设,是雷公电母派到人间的火龙,它是替天行道,来人间收人的,有平日造孽的、不孝的、伤天害理的、坏事做绝的,都有可能被龙抓到天上受终生的惩罚。抓的时候,不要身子,它是嫌人间物种的身子沾染了红尘气,不洁,神只要身体里裹缠的那股魂魄。
雨一来,人们就惶惶的,该藏的藏了,该敛的敛了,但即便如此,惊雷之后那长长的、枝叉般的火龙身子显在天地间的时候,人还是会惊獗不已。缩在暗屋里,墙角里,或者粮仓后面,好象这样就能把魂魄护住。火龙奉了上天的指令,要收一些恶人回去,可是它不懂得用计谋,横行霸道,它没来人就察觉了,所以它到人间一看,且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于是,它就把山野里笔直的、或弯的艰难的树当人给收回去了。人亲眼看着树上着了火,雨越大,火越旺。后来,龙走了,雨住了,树上冒着黑烟。
冒了黑烟的树是替人受上天的惩罚去了。它走后很长时间没人探望它。雨停之后的世界跟雨来之前的世界没分别,造孽的人还在,不孝的人也还在,风雨里发生的一切,渐现出了虚相。恍惚雨也没有,龙也没有,冒烟的树,现在看看,也没烟了,它好好地还在几十年几百年的地方扎着根。直到过了许多时日,一个季节,或者一年,有人偶尔拣柴火,路过树,抬眼看到树身上一道一道或笔直或歪斜不规则的勒痕,像被尖刀镂刻过,又似鞭打仗击过,才想起大雨里那场火。是有龙来过了,那一道一道龙爪的痕迹还在,树枯干的身子还在,但就是没有绿意,不发芽,不结果,僵爽爽地立着。它是死了好长时间了。
共 16962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古木贴》中,作者描写了众多古木,这些古木难寻它的树龄,也难寻它到底经历过什么,现在踏在它树下的层层落叶上,在感受到松软的同时,也仿佛倾听到它的故事。似远似近,似真似幻。树根与树叶一生的遥遥相望仿佛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树与树的遥望是生生世世的,但这些都不改树的执着和坚定,仿佛宿命,仿佛人生,仿佛轮回。作者在此文中,详尽地描写了不同的古木,用词精准,角度独特,读过很有画面感,受益匪浅。仿佛穿越岁月,亦仿佛穿越时光走向未来。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平淡是真】【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2 :00:08 感谢老师对流年的支持,祝福创作愉快!
2楼文友: 09:14:12 神来之笔,写活了古木的魂灵。
闭上眼睛,我好像看到叶在浓绿中歌唱、炫舞,好像看到山在风中收敛了巍峨,在沧桑中诉说着岁月的更迭。
仿佛看到古树在雨中顽强的挣扎,代丑陋的人类受过、死去,却把不朽的身躯伫立成一道风景,让人感叹!
作者好笔力,好功底,被评为精品,名之所归!倾佩之情油然而生!
楼文友: 09:19:15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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