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散文风行水上不拘格套的和谐之章

郑彦英先生最近出版了一部散文集，收录了他近来创作的十多篇散文，书的名字叫《风行水上》（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12月第1版）。长期以来，有关散文的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提法一直让我心存疑惑。最近读彦英的这组散文，使我对散文的一些基本问题有了进一步的深入理解。“风行水上”四字，可以说是彦英散文观念的集中概括，而正是这四个字，让我长期以来对于散文的一些困惑刹那间烟消云散，茅塞为之顿开。

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散文似乎越来越有了规范的体例。在这种规范的指导或约束下，许多人固执地认为，散文就应该这么写，否则就不叫散文。这样的观念甚至被许多全国性大奖的散文评委们奉为圭臬，敢越雷池者杀无赦。

对于散文的写作，我们从小常常听到的一种说法是“形散而神不散”。坦白地说，我至今仍觉得这句话不知所云。想必大家和我一样，对这句话的直观理解就是，散文所写的内容可以很散乱，或者说可以东拉西扯，但其所要表达的主题和内在精神应该是相对集中的。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散文之所以叫散文，就是因为它“形散”？或者反过来说，如果形不散，就不叫散文？而实际情况是，通读古往今来的所有散文，绝大多数散文的描写其实都是非常集中的，散乱无际的作品少之又少，而且绝不会被看作是散文作品的精品或经典。而所谓“神不散”则基本上是废话。试问，有哪一种体裁的作品要求其思想主题或内在精神散乱不清呢？所以，我们有必要追问，“形散而神不散”这句话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我看除了误人子弟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那么，散文之“散”究竟是什么意义呢？其实非常简单，“散”只是就其句式而言的。在我国历史上，韵文——如诗、词、曲——及骈文——最典型的当然是大赋了——曾非常辉煌。与之相对，我国古代曾将不押韵和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包括经传史书在内，都称为散文，以与韵文、骈文相区别。如光耀千古的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就包括了哲学、政论、史传等各类文章。后来，随着文学概念的演变和文学体裁的发展，所有非韵文的文学作品被统称为散文——甚至包括小说在内，以与讲求韵律的诗歌相区别。只是到了现代，小说、戏剧文学、报告文学等各类文体纷纷独立出来，成了与散文并举的文体概念。可能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人才有了规范散文体例的想法。故此从根本上说，散文之“散”系指其句式不刻意追求排偶和押韵，句子长短随意，表达灵活。这类文章因系相对句子字数固定、对仗工整的诗体、骈体文而言的，故被称为散体文，亦即散文。

然而，在中国的散文传统中，散文之“散”除了句式的自由灵活之外，就别无深意了吗？或者说，散文句式的这种灵活随意性，使散文在写作境界方面形成了怎样的追求？郑彦英用他这本散文集的名字告诉我们：中国散文写作的最高境界，就是“风行水上”。在序言中，郑彦英对“风行水上”的内涵作了进一步的解释。他引用苏洵“风行水上，而文生焉”的话，来表明他用自然而然的文字表达内心原始的生命感受这样的散文创作观念。

中国散文的辉煌，是由先秦散文开创的。但此时，由于文学尚未自觉，不论是诸子散文还是历史散文，虽然以文学的标准来衡量都堪称伟大，但其实都不能说是纯粹的文学作品。而真正作为文学创作出来的散文，以唐宋八大家为代表，他们的散文名篇至今并将永远是汉语散文写作的典范。苏洵是唐宋八家中一位重要的散文大家，他极力推崇自然成文，行云流水的文风，曾在《仲兄字文甫说》中说：“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

苏洵所说的“风行水上，涣”，语出《易·涣》。涣即涣卦，巽上坎下，故谓之“风水涣”，“风行水上”之象也。所以，中国传统散文所追求的“风行水上”的最高境界，凝练成一个字，就是涣。《说文解字》如此解释“涣”：“涣，流散也。”可见“涣”和“散”是可以互训的。我们现在常用的“涣散”一词，正是由两个意义相同的词素构成的一个并列结构的合成词。所以，散文之“散”其实可以用“涣”字来解，它所追求的当然是“风行水上”的境界了。

“风行水上”的境界，简单来说就是自然而然。苏洵说：“故夫天下之无营而文生之者，唯水与风而已。”他对作文的看法是：“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苏洵的儿子苏轼是名气更大的散文大家，在《答谢民师书》中他对好文章的称誉是：“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可见，文章自然流畅，不矫揉造作，即“风行水上”的境界，是苏轼父子，也是中国传统散文写作的一贯追求。晚明笔记小品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有很高的地位，其特点是散、漫、琐、杂，不大讲章法套路，其最高审美追求，也是自然成文，即袁宏道所谓“信心而出，信口而谈”这样“不拘格套”、任性漫笔的文风。

散文自然而然风格追求的形成，与其采用散体句式是分不开的。相比韵文和骈文而言，散体句式更为自由、灵活、随意。如果说讲究押韵、对仗的文字需要精心设计因而是“有营”的话，散体的句式相对来说则是“无营”的。散文句式这种“散”的特点，扩展到整篇文章，就成了“涣”，即“风行水上”、自然而然的追求。明代李贽在《杂说》中说：“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韵文、骈文那种韵脚的整齐、对仗的工整、用词的机巧，固然也是一种美。但与之相对，散文写作追求的却是整体浑然天成的境界。打个蹩脚的比喻，文章中的每一个句子好比中国武术的一招一式，招式的精巧高妙固然是很多人不懈追求的目标和对武功高下的判断标准，但武功的最高境界却是无招胜有招。而“无招胜有招”同“风行水上”其实是同一种境界。

郑彦英的《风行水上》收文十三篇，各篇从题材到写法，都有不小的差异，篇幅相差更是悬殊，长者如《武》字数近两万，短者如《家乡耍活》寥寥千余字。但正所谓“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有话则长，无话即短，自然而然，各得其妙。所以，“不拘格套、任性漫笔”，其实也可用来作为对《风行水上》这组散文写作特点的准确概括。

彦英是小说家，会自觉不自觉地把小说的笔法带到散文写作中。比如《相思树》，开篇即写飞行团模拟飞行训练时碰到滚地雷的情景，写得紧张而刺激，放在小说里，也是很好的开头。再如《崤阪石茶》，以沏茶的过程为主线，以得茶的过程为副线，形成了完整且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把“崤阪石茶”写得神秘诡异，撩人心魄。再如《武》，用很多生动的细节刻画郑彦龙的性格，把人物写得十分鲜活。

用散文的笔法写小说，前些年曾得到不少人的追捧；但用小说的笔法写小说，近年来却受到了散文界不少人的指责诟病。这种指责当然有其僵化迂腐的一面，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尽管自古就有所谓“文无定法”之说，但每一种文体还是有其特定的文体特征作为其规定的界限，超出这个界限，就很难再说它还属于这个文体。就对现代文体概念的理解，我认为散文和小说最主要的分野应该是在叙事客观化的程度上。小说的叙事基本上是通过人物、事件自身的呈现来完成的；而散文的叙事则基本上是通过作者的讲述来完成。尽管元小说类的文体试验有很多作家在津津有味地做，但一般来说小说的叙述人和作者是分离的，作者尽可能从文本中隐退，实现叙事的客观化，这是现代小说发展的一个基本走向，最极端的追求就是所谓的零度叙事。而散文则不然，叙述人大致与作者是一致的，因而其叙事基本是作者的主观化叙事。在散文写作中大量引入客观化的叙事，即小说笔法，自然会造成文体界限的模糊。我想，散文界之所以对小说家散文有微词，原因可能就在这里。但是，引入小说笔法以丰富散文的表达手段，增强散文的可读性和吸引力，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关键在于，尽管使用了这样的表现手段，作品要让人读起来来仍然感觉是散文；否则干脆就把它当成小说好了。让文章读起来是散文而不是小说，最重要的地方我觉得在于是否合乎散文的审美特征。

彦英的这组文章，尽管写法如其自己所说，“哪种叙述更容易传达生命个体对世界的感觉，我就用哪种方式，不经意间忽略了散文写作的规范和防守”，因而带入了大量小说的笔法。但就其审美特征而言，却依然符合散文的美学规范。而且由于行文“不拘格套”，表达也更加淋漓尽致，文章也因而更加可读。

写景状物，抒发感悟，是中国散文绵延千年的传统。具体说来，中国散文通常由一个或一组具体的物象生发开去，铺写作者对于自然万物、社会人生以至天地宇宙的认识和感悟。这样的写作与现代小说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它不注重事件的过程，重在表达由景、物、人、事所引发的想象、感悟乃至于形而上的思考。《风行水上》所收的这组散文，如果说在写作上与中国传统散文写作有所区别的话，在于它有展开的叙事，有对事件过程的详细描写，甚至于它有作为小说主要表现特征的由细节连缀而成的完整故事情节。这在《岚溪风景》、《土》、《崤阪石茶》、《武》等篇目中表现得更为明显。但是，在阅读这些作品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它与小说的不同，就审美经验而来说，仍然属于散文的范畴。这主要是因为，这组散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每篇都有一个或一组人、物等具体形象，作者主要不是通过展开事件来建构作品，而是通过这些具体的形象引发的联想、感悟来传达作者对自然、社会、宇宙、人生的认识。这正是中国传统散文典型的审美特征。

《风行水上》所收的十三篇作品，《从狗到犬》和《岚溪风景》都重点写到了狗，前者写到了不同时期和狗有关的一系列故事，但并没有一以贯之的完整情节，作者的意图在于传达对狗的认识以及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后者有相对完整的情节，通过对深山养路工区与世隔绝生活的描述，揭示在最原始艰苦的情况下，人与狗是如何建立起亲密的依存关系的，并对随环境的改变人们对这种关系的漠视提出了质疑。《白鹭》也与动物相关，由白鹭到郑州市区安家延展开去写人与自然的关系。《武》和《土》是两篇写人的作品，前者写弟弟郑彦龙因性格问题引发的与人相处的一系列冲突，目的在于传达人与人如何和谐相处的思想；后者通过作为农村“智者”的父亲的一系列事件，写人与土地的关系。《崤阪石茶》和《相思树》是两篇写人与自然关系的作品，前者通过一个茶的传奇，以“人在草木中为茶”的说法来说明人与自然的关系；后者则通过随自然环境变化发生的一系列相关事件，写人与自然的关系。《水枕》则由人们过去枕饮过水的青砖祛火生发开来，写人自身和谐的问题。《家乡耍活》则通过不同时期家乡农民不同的消遣方式写出了时代的变化和进步。《吃好》和《食道》都与食物有关，前者由吃食写如何把事做得超然不群的问题，后者则写同样食物在不同境遇下带给人的不同感受，以及传统断裂的问题。《沉醉》和《英雄》是两篇比较典型的散文，可以算作游记吧，都思考的是智和勇的问题，前者写的是游风陵渡的感受，传达的是以柔克刚的和谐思想；后者写的是游壶口、延安、三门峡的感悟，思考的是如何从勇走向智，即走向和谐的问题。可以看到，这些作品除了一些比较精短的篇章基本是传统散文的写法外，其余尽管不受文体的拘束，表达比较随意恣肆，甚至模糊了文体的界限，但其审美则基本符合散文的特征，而且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即和谐。

所以，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描述《风行水上》，我觉得可以这样说：《风行水上》用超出传统散文表达方式的多种笔法尽情书写作者原始的生命感受，表达了和谐的主题，因而可说是不拘格套的和谐之章。

共 454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清风行水上，百花满园香。行文本无束，和谐铸华章。透过文本，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形散而神不散”的质疑、对《风行水上》的赞赏、对经典名家的深入剖析，对散文创作的深刻感悟、对“自然和谐”的推崇倡导……这些，对于喜欢创作的朋友们来说，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拜读佳作，推荐品读，问好朋友！【：落红无声】【江山部精品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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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文友： 1 :00: 8 赞同落红无声的美评。问好！ 热爱文学的人永远年轻，热爱文学的人永远是奔放的， 的、灵气的、智慧的、执着的，永远是生活的探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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