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内心苍狼离开村庄的道路散文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08-19
母亲决计离开莲花谷。这条“路”在她心里积攒和伸展了好久,像一根柔软的刺,一直隐隐作疼,尤其是村庄的雨天,众多的唾沫和仇恨构成的雨滴,在我母亲的肉体、精神乃至灵魂中,每一滴都像刀子。我缩在母亲衣襟下面,窥探的视线里堆满惊恐。有时候的眼泪和着鲜血,从母亲脸颊和手指滑落,打在我眼睛里,蛰得我心疼。
简单的仇恨源自哪里?我看到田地、庄稼、树木、日渐消竭的河水和稀少的果树,甚至一面山坡,都在成为理由、根源。我还记得那场大雨,母亲站在院子里,一只突如其来的空碗在她躲闪中砍在手背,鲜血落在青色石头上,犹如血字,又随着雨水,慢慢流走。我在深夜听见身边的叹息,辗转的身子把炕席压得簌簌作响;我听见一个人的哭声,被子压住嘴巴的声音,摇动黑色的屋梁。它侵扰并压制着我的成长,蛇一样冰凉。
这条“路”伸展和积攒着,经年累月,母亲说,我们必须离他们远一些。这声音遥远得像一只风筝,无数次在我耳边响起。但一根树枝怎么可以脱离大树呢?父亲说,舅舅也这样说。母亲无语,低头间,脸颊翻动悲痛。在时光当中,我看到了许多的尘土和飞虫,在暮秋的黄昏,在生活的细节部分,闪着幽暗的光。
又一个冬天,正午阳光白得发灰,光芒在村庄成排但错乱的石头房子、远近山坡和马路上,溅起大片的白,杂色的白,掩盖了院子里光秃的梧桐、山坡上的枯草和突起的岩石。父亲和母亲带着我,穿过长长河谷,在一面山坡上,在层层叠叠的红石头上,抡起了羊镐和铁锤。叮当的声音在两边岩壁上跌来宕去,崩溅的火星点燃了覆雪的枯草。北风深入骨髓,在我皮肤上结下冰凌。父亲额头汗流如雨,母亲裂口的手掌上溢出鲜血。
两个冬天过去了,成材的石头堆放在山坡上,母亲害怕被人偷着拉走,春节的炮竹余音还在回荡,我们就又上工了.一辆架子车,众多的石头,5里的路程,50天的时间,一座房子就起来了,在远离村庄的一面山坡,突兀而孤独地站了起来。竣工那天,父亲邀请了几个石匠喝酒。我早早睡了,又被哭声惊醒。哭声来自母亲,她悲伤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了那一夜的漫长,嵌在我记忆当中,成为了怀念和回想中一个极易把握和找到的典型细节。
搬家那天,临近初春了,但我看到的阳光仍旧惨白。一些新草突出地面,在折断的枯茎下面,像我和弟弟一样不明世事。母亲买了两挂长鞭炮,在老房院子里点燃,噼噼啪啪的声音震得满村的人都关闭了门窗。我兴高采烈,大呼小叫,拉着 岁的弟弟,跟在背着扛着旧家具的父亲母亲后面,走出院子,下了台阶,布鞋底儿红色的石头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父亲和母亲一声不吭,身子歪斜,踏着向下的小路,慢慢走,一边的枯草和葛针构成篱笆。田地里麦子正在返青,长势均匀,但缺水黑土焦白,空气中弥散着说不清的味道。一些鸟儿飞来飞去,灰色翅膀几乎贴着地面,它们的鸣声比自己的羽毛还要黯淡。
我们下到河沟。长长的河沟,堆满大小石头,洪水将它们冲刷得圆滑。一边是根部返青的野葚、猪耳朵和狗尾巴草,细若蛛丝的溪水在石头缝隙里滴答,土石的池塘里面,飘满绿色的、散发着臭气的水藻,夏天活跃的青蛙和螃蟹不见了,清可见底的池塘里全是灰色和黑色的污泥,一些细小的水虫不停伸缩身子,弯曲滑行。
我们踩着浸在水里的石头,走到另一面山坡,斜着向上,白色的路边,山枣灌木枝上长满黑色葛针。蒿草成堆,但颜色发白。转到山岭,迎面一片旱地,好像是杨新贵家的,新鲜的粪土堆在其中,我似乎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把弟弟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幼稚尖细的声音在河沟的柳树梢上摇荡。
快要转弯时,我看到老坟。我们这一脉杨姓家族的埋骨之地。我们的先人就在这些泥土下面,尸骨被5棵柏树、 棵柳树和年年茂盛的蒿草根系紧紧抱住,血肉成为了树木和泥土的一部分。他们的名字在时间中腐烂,只留下几块石头,微微隆起的土堆。我亲眼看到几个老人先后入住这里,他们的尸体被木材包裹,被后人抬举,被绳索捆绑。一阵哭声后,只留下一些纸扎的花环和斜插的柳木棍子。
当然,他们的尸骨也不断被人从这里迁走,空空的棺材里碰撞着几根白骨,在运送的过程中发出响声,像深夜的叹息。
那是我们的新房子,在老坟地斜上方,形似椅子状的山坡中央。由崭新的石头一块块砌垒起来,被木头和青石板覆盖。对我们来说,它的建成,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们以往的生活。剩下的碎石头、木头和水泥堆在一边,堆成一个沙丘模样。
房子后面山坡,冬天的山坡,已经收割了的旱地挂在斜斜的坡面上,植物的藤蔓遗留在地里,发黑,但还没完全腐烂。葛针、洋槐和棌树灌木的颜色也是白色的,在它们之间,还有一些零星的石英石,阳光使它们发出零碎的白色光芒。门前小路还没有正式形成,杂草被踩断,匍匐在路面上,茎杆碎裂。
整整一个冬天,好像没下一次雪,土质格外松软,再向上的山坡上还残留着牲口和人的痕迹,在它们当中,我看见了返青途中的草茎、赶路的蚂蚁和两只脚的蜥蜴。一边斜伸来的众多枯草搅绊着裤腿,我们快步或慢步,都会激起它们身上积攒的尘土,一粒粒飞起来,像夏天的苍蝇,迅速进入鼻息和衣衫。并且不断有浮土从一边石坡上滑下来,沙沙的,感觉很静。对面山坡和这面山坡的根部,一些田地空空荡荡,太阳晒焦了的黑土表面发白。一些废弃的秸秆还没来得及运走,堆放在各家田边地沿,经常发出呼啦拉的断裂声。几个人在自己田里用铁锄铲除杂草,一些人在上面的小路上走过,布鞋底摩擦着土石,唰唰的响声,传到这面山坡,在石头上打出回声。
到新家的院子里,我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黄土腥味,从窗户和墙壁上散发出来。新鲜的黄泥掺杂着麦秸,不怎么平展地挂在新房子的内墙上,淹没错乱的石块。正中间的大梁粗如水桶,之间吊着一个黄色小布包。我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不吭,把背上一袋面粉轻轻放在里屋的右墙根。然后站起身来,长长出了一口气。父亲扛着一麻袋去年的麦子,额头翻滚着黄豆一般的汗水。
父亲母亲又向老房子走去了,叫我看好弟弟,在院子等着他们,看着屋子里面新搬来的东西。我让弟弟坐在一块石头上,转到屋后撒尿,看到上面山坡,砌起的岩石墙壁,新鲜的泥土上面有很多刨痕,斜斜的线条,看起来很生动。
我看见一株老了的枣树,上面还挂着几颗去年的酸枣。我大概饿了,也许是馋了,忘了坐在院子里的弟弟,从斜坡上爬上去,抓了一块石头,向红艳艳的酸枣投掷。一次不行,两次,投掷了大约10块石头,它们当中两个掉在深深的草丛中,我跑过去捡,手指上扎了一根刺,才把它们拣起来,一颗放在自己嘴里,一颗留给弟弟。
弟弟已经离开那块石头,在院子边儿站着,再向前一步,就摔到下面的旱地里了。我跑过去,一把抓住弟弟,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闪过一丝惊恐。这时候,父亲和母亲背着扛着东西又来了,他们躬着腰身,从一边山岭上吃力地走过来,脚步声尤其响亮。他们就这样一趟一趟背着扛着,把老房子里的东西放在新房子里,一件一件东西,大都破旧不堪,沾满泥垢,覆满灰尘。母亲虽然擦了又擦,但痕迹仍在,尤其是祖父祖母给的那张红色桌子,它腿上的黑色污垢怎么也擦不干净。父亲说,就这样吧,母亲有点不大情愿,沾了洗衣粉又擦了几下,也没有效果。
搬完时,下夕阳在小扇顶上,像个红色的闷葫芦。收拾了一番,原先空空的屋子就有了人居的味道,父亲又在正墙上贴了几副年画,我记得是鲤鱼跳龙门、双龙夺珠、花好月圆和松鹤延年。母亲刷了铁锅,架在泥土的灶上,划燃一根火柴,伸到灶膛里,轻浮的茅草轰的一声,红色的火焰就跳了起来,焦红的舌头舔着旧了的锅底。
我和弟弟站在院子里,看见自家屋顶的炊烟,像一条灰色链条,向逐渐变暗的天空攀援而上。也看见了案子沟村升起的几十条炊烟,在另一个山坳里四处弥漫。睡下后,我先是听到了莲花谷村传来的笑声、鸡叫狗吠,以及一些人的叫喊,再后来,一切都安静了。睡梦当中,我仿佛听见了母亲的笑声,很短促,类似一颗流星的过程。之后是沉闷的风声,在我们新房子顶上和一家人睡眠中,呼啸而去,不知去向。
写在后面:对于写作的一点新想法
《离开村庄的道路》一文,大致写于年这段时间。当时,我刚摆脱诗歌写作不久。不是说诗歌写作不好,而是觉得路子应当更宽阔一些,不能被某一种文体局限、辖制住。也不是说写诗歌完全没有出路,但诗歌相对于这个时代,还是有自身的不足与一些不可抵达的方面,如含混的、片隅的、自我与大众,人与上帝乃至自然的沟通,都显得莫名其妙并令人局促不安,以及受众面的狭窄乃至真实性、记录与呈现的力度弱等等。我一直觉得,诗歌必须充满现场性和暗示性。因为,“暗示”及其所能提供审美与思想愉悦性是我所喜欢的,有着强烈的寓言味道,还有着无限的膨胀与刺中感。我想诗歌的就是把世事苍生、宇宙众神进入到人心里,灌入灵魂中。
1996年开始,我基本上是诗歌散文都写,但主要精力放在散文上,我觉得散文更自由一些,无论是字数还是它本身的真实、真诚与自由品质,都是诗歌所不及的。正如散文局限于真实而失之于小说的丰厚与多向,散文本身也是一种局限性非常大的文体。小说家卢一萍说:“虚构是抵达真实的唯一途径。”这句话辩证地看,确实那么回事。越真实的往往不真实,越荒诞的越接近或就是事物的本质。我写散文,一开始是拘束的,将所有笔力和思维都集中于要书写的事物本身及其外延,并且尽可能将它们的所有的内涵与外延剖解开来。这种方式,恰恰与小说写作相反。小说是藏的艺术,同时也是迂回与割断的艺术,散文提供人生片段,而小说提供人类命运局部、全程与全境。
因此,在很多年前,就四个文体,我就归结说:诗歌是神谕,小说是人生,散文是片段,戏剧是命运。这个判断或许是错误的,片面的,但我觉得也有其合理性。回到散文本身,大致在2000到2004年左右,我的散文观念始终处在一个漂浮的状态,抒情性和诗意感,真实性和现实性,“我”的始终在场以及情绪化抑制不住的弥漫,都是显而易见且无法克服的。到200 年左右,去除情绪化,以冷静、客观、审慎乃至低姿态、对等意识和普世价值来书写,基本上形成了共识。
关于此,我一直在努力,尽量不显示出作者对事物的主观意图,最要命的是情绪化的带有个人标示与心情的理解、判断。这篇文字写了之后,贴在一个论坛里。再没做过任何的发表努力。偶然翻出来再看,觉得其中有可取之处。这篇文字,让我想起莫言短篇《拇指铐》。同样的,莫言这篇小说也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性,模糊了一切背景,只有一个人物和古怪的过客及他们的表现。我不是说这篇文字与《拇指铐》并驾齐驱,而是说,以孩童的心理和眼光去书写自己熟悉的事情,尤其是刻骨铭心的某种人生体验与经历,其实也是一种方式。人——更多的人,各个不同,也迥异万千,每个人总是在人世间有些与众不同甚至他人无法僭越和替代的生命过程与内心幽微。因此,我觉得,在十多年前,我写出这样的作品,其实也是有缘由的,至少它与我的个人心性与具体经历后的个人感受高度一致。
我依稀记得,写此文时,我一直在致力于寻找一种书写故乡,特别是民间——偏僻乡村,人性的原始性保存和发挥得最为直接与久远的地方——那种人对人的伤害,以及人的自我保护与无奈下的个体逃离。这篇文字,其实只是呈现了一个孩子——抑或成年后对幼年某种深刻经验的文字性表达。从这个方面说,它是成功的。而从文学——文字的善意与美感上,特别是人们的审美及情感期待,它则是失败的。我一直在想自己的文字当中持之久远的“压抑、逼仄”甚至“气象狭小”问题的根源。但是徒劳无功,唯一能够推脱的是幼年的经历影响和贯穿。
多年以来,我唯一可以骄傲的是,我至少没有师从和模仿。我早就说过,在过去的中国当代文学领域,不论哪个题材,模仿和被大师和外来作品阴影笼罩而派生的作品都红了起来,而唯独坚守自己的,往往是一文不名。这不是夸我自己。即使在小说界,有很多坚持自我道路的作品其实非常之好,但现在,基本上是寂寂无名的。这一个现象,我在多年前就已发现。应当说,每一个人的写作对他们自己的价值率更高,而对于他人,实际上构不成任何影响。
前几天,郁笛先生为我的散文作品写了一个文字,令我特别感动的,是他如下的一段话:“我欣赏杨献平的文字,不是他的华丽和装饰,不是他的谋篇和布局,而是他文字里的‘横冲直闯’,那些‘蛮不讲理’的章法也全都是独一无二的。甚或不完全是‘真实的生活’,因为我们曾经有那么多的‘生活’都无从表达。我找不到一种现成的文学理论来言述献平的文字。他的‘粗暴’和‘泥沙俱下’,也使得我很难在短时间内看见那些清澈的文字背后,隐藏着的灵魂真相。”
我想他是正确的,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共 500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读过作者写的几篇文字,让人感觉总是与众不同,有作者自己独特的味道。作者不在乎什么格式和书上的要求,只求写出自己内心渴望表达的心声,而恰恰这样的文字才是真正的散文,因为它来自作者的灵魂深处,是从根上延伸出来的,颇为真实的东西,就是值得品味的。作者谈到自己喜欢自立独行的文字,不师从,不模仿,虽然这样做往往会默默无闻。事实是,作者这样做了,形成自己独立的风格,在散文界形成自己独特的地位,深受读者欢迎和欣赏,曾读过作者写的《两省书》和其它几篇,感觉就如此,独到的文字朴实温暖,地气足,文里透出的暖暖的东西直达心底,《离开村庄的道路》也如此,文中神韵,由读者自己体味。推荐赏阅!【:山地7 】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1楼文友:201 - 08:25:27 谢谢作者赐稿流年,遥握作者,祝春安!期待更多的作品!
2楼文友:201 - 14:00:2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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