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狐性映衬下的人性光泽

秦岭 人性的文学告白，史来已久，但陇籍天津小说家秦岭的短篇新作《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载《人民文学》2014年第9期)，却通过一个怀孕的女人和同样怀孕的狐狸心有灵犀而又惊心动魄的一个上午，勾画了人与兽、人与自然之间的大爱与悲悯，既像一篇现实版的生态报告，又像一个现代版的聊斋传奇，让我们感受到了 狐性 映衬下人性光泽的脆弱，以及永恒。

小说的切入和故事本身在当下模式化的叙事中，堪称个例：一只怀孕的母狐趁杀害过它 丈夫 的猎人不在家，潜入猎人家里找水喝，与同样怀孕的女主人相遇。为了一口水，为了肚子里的生命，两个 女人 既惺惺相惜，又时时戒备。母狐为女人携花而来，女人也馈赠于真心，但终难逾越人与兽的心灵门槛，母狐因误会掉入缸中罹难，女人为了抢救母狐也栽进缸中呛死。人们为两位 母亲 举行了公平的葬礼，狐狸们也在同一片大地上，无语肃立。这还不是故事的全部，小说在看似平缓、温婉的叙事中，蕴藏着丰富的信息量：物质社会人类为了所谓时尚而疯狂攫取狐狸皮的人性渊源、狐狸生存环境的根因、猎手与狐狸博弈的本质、人与兽争水的情感纠结、女主人渴望穿上高档皮草当城里人的社会背景、两个 母亲 如履薄冰的大爱基础和人(狐)性本色 作者深知人狐无法对话，因此借助情节的推动和描写手法的运用，让人狐的故事通过心灵的默契、肢体的对白、情感的想象、思想的交融来完成。所有的迷失与回归、决绝与善良、冷酷与悲悯在这出 哑剧 中，虚实相间，尽显其味，读之无由不深思，思之无由不击节。

要说日子是个啥，其实就是个水 。这是小说的第一句。比命、比血还珍贵的水，一直漫漶在这篇小说的脉络里，既是膨胀人狐故事的酵母菌，也是构成小说传奇性、现实性、合理性和独特审美的原料。由于缺水，男主人出门找水未归，仅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口渴难耐，卧炕待产；由于缺水，腹怀六甲的母狐散发清香，摈弃恩仇，携花而来，施以微笑，以身护子，尾巴取水； 由于缺水，这篇小说像秦岭家乡特有的玉米馓饭，水奇少，面若干，杂芋块，多搅旋，柴火煮，成一团，把人与兽、情与仇、生与死就这样一锅煮了，反倒成了一种脍炙人口的地方小吃。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分明是两个 女人 的一个上午。秦岭笔下的那只的狐狸，怎能不可作为一个女人或母亲看待?包括狐死狐悲，狐死人悲，全村人为狐狸举办隆重葬礼，送葬狐群一字排开，肃立天宇。这些又怎能不可作为一篇充满人性的母爱礼赞看待?人之兽性，兽之人性，在变异与交融中，在魔幻与传奇中，让普世之爱迸发出夺目的闪闪灵光。这些，都是同类题材力所不逮的，也是这篇小说最可贵、最有价值的地方。

语言是支撑小说质地的龙骨。这篇小说与秦岭以往 乡村系列 的重要区别之一，是人狐叙事中语言的把握与适用。情节推进中的语言元气充沛，徐疾有度，收放自如，而在环境、情态、心理、肢体的描写中，语言温婉玉润，如丝似缕，点到即止。在语言的支撑下，叙述、描述、讲述像是围着旷野里的一口大锅，叙述是大火，描述是常温，讲述是慢功，你完了我来，我歇了你上，叙得流畅，描得逼真，讲得平静，关键时的几把硬柴，霎间炊烟笼野，五香四溢。

小说构思精巧，疏密有度。作者很少直陈矛盾和冲突，而是处处把矛盾的复杂性、多元性隐匿于思考空间，谋求读者自身的理解与判断。比如那束神秘的杜鹃花，那个无端消失的破脸盆，那炷泯灭无常的炉香，那种伴随狐狸的香气，那场神奇的葬礼 尤其是开头和结尾，作者对丈夫和妻子关于水的对话安排，一字不差，前者是渴望中的分别，后者却是渴望中的诀别。这些，都体现了作者人文去向的高迈和驾驭文本的匠心，让读者在复杂迷幻的纹理、魔力、寓意中，经久回味，绵而不绝。

人性的文学表达可谓多矣，但那个上午 狐性 映衬下的人性光泽，如披沙沥金，成色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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