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陪母亲回乡散文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11-09

母亲总念叨着要回村里的老窑院去看看,五年了,这,成了她最盛大的一场心事。在我,自然理解,那是她一把泥一把土捏起来的帝国,她,怎么可能不去惦记呢。然,我们却合着伙劝阻,想尽法子拦挡,就是不肯让她回去,毕竟,老窑院是个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五年前,与恶症搏斗了八年之久,却终也没有逃过劫难的大哥,被大嫂、二哥和我运送回村,在窑院里办了丧事。这一切,都是瞒着母亲进行的,谁都不敢让她知道。事后,都觉着还得瞒下去,等过上几年,她脑子不好使了,糊涂了,或许就不再追究了。谁料,母亲却常常问起大哥,那些日子,一说话就抹眼泪,这大约就是母子间的心电感应吧。知道抗不过去,最终,我们还是如实对她讲了。

不让母亲回去,我们有诸般理由,最要紧的是,怕她回去后,睹物思人,被老窑院撞疼了伤口,像当年那样锥心刺骨地恸哭一番,而后又大病一场,到时我们该怎么办?五年前,她尚能从巨悲中走出来,五年后,若旧痛复发,她还走得出来吗?毕竟,她已经八十二岁了,用老家人的话说是,土早掩了半截脖子,这景况,又怎禁得起大的折腾?

然母亲却固执得很,总是说,总是说,那是我的家呀,你们不能老这么拦着,一眼都不让看吧?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再活几年,非得等死了才回?近两年,“死”这个字眼,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话语系统里,有时我们听得厌烦了,会以为这是她打击儿女们的一件利器,其实,在她,却是风烛残年、体弱多病的一种心境,无关乎心情好坏,发不发脾气。母亲的另一个理由是,窑洞里还放着她的装老衣服,必得把它们取回来。她可能以为,这理由是确凿的,充分的,谁都必须遵从。我却不屑地笑,不是给您新买了一套吗,取那干啥?她摇摇头,那也是新的呀,一天没穿过,怎能扔那儿不管了?拿回我冬天就穿。我自然是吃惊不小,那是装老衣服呀,您好好的,穿?她说,那又咋了,又不是别人的。我摇摇头,早塌了,想取也取不出来了。母亲不信,窑洞也就东窑窑仓处塌下一块,怎么可能取不出来呢?

这一次回来,听说我会多待几天,母亲马上又提起了回乡的事,说了一次我装作没听到走开了,她又站到我眼窝前,说第二、第三次。我有点不耐烦了,等秋凉时再说吧,这么热的天气,中了暑咋办。她也不高兴了,冬天你说会冻感冒的,让我夏天回,夏天来了,你又说怕中暑,推推靠靠的,到底引不引我回?不引,我自个坐车,你真当我回不去?看她那架势,这次是铁了心,任你千军万马都挡不住了。可能也看出了我的不悦,母亲又说,你脾气好,你得引我回,就算妈求你了。她这一说,我心里真有些不忍了,又没敢马上应承。

我知道,这不是件小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自作主张。

我先背着母亲跟二哥在里商量。我对他讲了母亲的固执,并强调说这次看来是不回不行了。我的意思是,希望他一起回去。说实话,我对能不能保护好母亲,好好地送她回去,再好好地拉她回来,还真缺少了一点自信。他是医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有处置的经验和措施。二哥问我,这几天咱妈身体啥状况,没累坏吧。前些天,我们都去参加了外甥的婚礼,母亲又提早去了几天,办事她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就是和亲戚们说说话也够她支撑的了。我说回来还行。二哥迟疑了一下,真要拦不住,你就陪他回吧,半后晌再走,可不敢中了暑。我说你呢,你不能回?他说我这边有检查,走不开。我心里一下没了底,然事已至此,也只能逼着自己上路了。

母亲让我妻子也一起回,大概,她觉得我脾性是好,然做事笨手笨脚的,收拾东西离不了儿媳。其实,妻子早有了回去的打算,她对我此次陪母亲回乡,心里也没一点底。

从县城到我老家凤羽村,也就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过了桑干河大桥,南岸绿树丛中的村庄便扑入了视野。眼下虽是雨季,可我打小就熟悉的这条河流,已软弱得像一泡牛尿,再没了六七十年代浩浩荡荡的气势了。偌大的河湾,挤满了水草,绿毯似的一直铺向了天际,其间有一群群放牧的牛羊出没,颇有点草原的气势了,甚至比草原还草原。七八年前,我为家乡做一本旅游类的书,专门跑到这里拍了些片子,并给它起了个名叫桑干大草原,虽有些夸张,却大抵没有否曲事实。

在桑干河南岸一带,作为乡政府驻地,我们凤羽村也算个大一点的村庄了,这几年虽说走了不少人,然两条主街道上,歇凉和打牌的人仍坐了好几伙,只是,面孔都熟得不能再熟,且皱巴而苍老了,几乎就看不到一张朝气光鲜的脸。从进了村的那刻起,母亲就眼巴巴地望向车窗外了,我知道她在找寻什么,尽可能地放慢车速,后来索性停在了一伙人前,也好让她从容地打打招呼。然她仍觉着不过瘾,身子扭着,头几乎是探出了车窗外,问过这个,再问那个,没完没了的样子。我觉着她这样子太费力,倒不如下了车去呱嗒,好好呱嗒上一会儿,或者就可以缓解多年的思乡之痛了。妻会意,扶她下车,安顿她坐到了人伙中,她自然是有些高兴了。我心里有些失笑,老了,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回来干什么了。

母亲和人们呱嗒时,我和妻到南头去找六叔,我怕真要出了什么意外,多个亲戚也好帮忙。六叔不知去了哪里,门上挂了个锁疙瘩,我这边正犯着愁,西边的院子出来个女人,竟然是我们从前的老邻居大文嫂。看到我,她显得很意外,硬拉我和妻进去坐坐。她家搬到这里,也有七八年了吧。跟她说着话,大文哥已把六叔找了回来,刚才他在街头跟人们攉龙。

我对六叔说了母亲的事,希望他能劝劝,吓唬吓唬她,回院子看看可以,窑洞是千万不敢进去了。

六叔叹了口气,也是的,都塌成那样了,还进去干啥?

他过去也在我们那条巷子住,窑院早塌了。我们那排窑洞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碹起的,有十七户人家,是村子里最长的一条巷子。那时,这里是村庄的中心地带,前一排便是供销社大院和两个门市部。九十年代以来,随着村庄的逐渐南移,这里成了北头,一些户家在南头盖起新房后便搬走了。六叔和大文哥都属这种情况。如今,十七户人家,搬得只剩了三户。有了新房,旧院的功用充其量也就是圈圈羊、堆堆柴草了,很少有人再当回事去照管。母亲在村时,大文哥的窑洞先就塌了,先是紧挨我们的一间开了天窗,过不了一年,一场大暴雨之后,堂屋和东窑也塌了。六叔的窑洞也是那两年坍塌的,他和大文哥的院子仅仅隔了一个门。最东头三瓜叔的窑洞也塌了。到现在,除了没搬走的三户人家,这一排的窑洞都只有窑腿还站着,顶子全塌了,有的连门窗也拆走了。

商量好后,我们便去三叔家。老窑院的钥匙,自从母亲离村后,一直由三娘保管着,有时她会过去照看一下。

大文嫂也跟过来了,她想去看看我母亲。

三叔的院子,从前作为正屋的三间窑洞已推倒了,因为很快要建房,也就没有砌围墙,和村街连在了一起。站在院当中,能看到后面出村的水泥路,以及路旁那两行挺拔的白杨。路北偏左的巷子里,刚走了个人,一个还不到六十岁的叫拦弟的嫂子,鼓匠班子的吹奏声没个遮拦地刮进来,说话得大着嗓子。三叔一家现住在两间西房里,那是多年前搭的防震房。

我们进来时,母亲也刚进了三叔的院子,由三娘扶着上西房的大炕说话。

村里今年有个新举措,每户每间窑洞出一万块钱,余下的钱由村委会按新农村建设规定筹集,再统一组织修建。村里多数人家都是三间窑洞,只出三万块就能起三间新房,这政策自然是很受欢迎的了。所以,在村的户家,都想统一翻盖,毕竟这样做是很划算的。开春时,二哥也打和我商量,意思是将来母亲不在了,总得送回老窑院办丧事,有几间房子当然好。再者,将来我们退了休,也可以回去住上几天。他这一说,我当然乐意。可后来这事却半途而废,据说是,我们那一排人家,好多户已搬走,不愿再掏钱收拾老窑院了。

说了一会儿话,母亲催三娘找钥匙,引我们回老窑院。

一进巷子,就看到了我家那棵探出墙头的老柳树,因为再没人修理,那绿色的头发婆娑得有些乱,成了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了。这树,其实是一根鞭杆长成的,也不知是我们兄弟谁插到墙根下的,插时无意,没想到春天里却活了,几十年,腰杆粗壮得竟然两只手臂都抱不过来,树冠呢,庞大得像一件错综复杂的事件,就是探出墙外的枝头也能搭起一大片荫凉。当年,母亲和邻居们就坐在这片荫凉里聊天。

三娘开了街门,院子里密密麻麻高高低低的各种杂草就扑进了视野,草丛中点缀着星星点点或红或白的野花。

这是我家的窑院吗?

母亲还没进城时,院子里便是有一根细柴棍也会被她拾起,更不允许杂草胡乱蔓上一院了。每年,她还会赶在雨季前请人将窗顶泥上一遍,几场雨过后,窑头若是长出草来,她会搭着梯子先爬上墙头,再从墙头爬上窑头,将上面的草拔得一棵不剩,拔过的痕迹,她会小心地一脚一脚踩平。没有了草蔓的牵扯,下了雨,窑仓出水就利落了,不会被洇湿。我们回来后听说了,就会责备她,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自己爬上去?不小心跌下来怎办?然,正因了母亲的呵护,那些年,我家的窑院,在村子里一直都是最齐整的。后来她离了村,最初几年,每年仍会在春季回去几天,花钱请人将窑顶再泥上一遍。夏天,她也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将院子里冒出的草拔掉。她一直认为,这老窑院才是她的家,城里那小鸽笼根本不是。

现在,也就锁了五年,院子就成了这个样,都不知怎么进去了。草,铺天盖地,声势浩大,俨然成了这个帝国的主人。

记得给大哥办丧事的那个秋天,这院子尽管也早没人住了,可因了母亲夏天里的一番收拾,仍是齐整光洁,不见一棵草。有天夜里,也不知弟兄们都去干什么了,偌大的院子只有我一个人守着。半夜忽然刮起了秋风,很凶,我在窑洞里能听得风把院子里的落叶扬到窑头上,又把它们从窑头上狠狠地甩下来。我坐起来,看到搁在井台前的两只水桶,让风推着从西墙根下滚到东墙根下,又从东墙根推到西墙根下,有时两只桶就很响地撞在一起。我跳下炕,穿过设在堂屋的灵堂走到了院子里,吊在院当中的晃来晃去的大灯泡,将我的身体扯成一道长长的影子。然我心里却没一点惧怕,我把那两只被风推来推去的空桶提起来,放进了柴房,又回到灵堂,在供桌前续了一枝蜡烛。现在想来,我当时心里那么平静,可能是觉着一直护着我的大哥是亲切的,他不会吓唬我,一直伴着我的老窑院是亲切的,她也不会吓唬我。

母亲在门口怔了一会儿,拄着拐杖,慢慢慢慢朝着这已经荒废了国度走去。

西墙根下倒是种了一些葫芦和大葱,是三娘种的,却也几乎被杂草淹没了。三娘和三叔都是勤快的农人,那么大年纪了,还种着十几亩地,然这院子看了让人心里恓慌,他们也就不常过来了,种是种了一些东西,抱的却是能收一棵收一棵、收不了就不收的态度。压水井的台子还好好的,摇臂却让人拿走了,像好好的身体给卸去了一只胳膊。其实母亲还守在这里时,因为水位下降,这井都快压不上水了,两天才能压一担水。这也是我们将母亲接进城的原因。西房烟囱上的抽风机也让人拿走了。这些,三娘在里都跟我母亲说过。贼是从院墙翻进之后,蹬着梯子上到西房顶上的,三娘说她有天过来时正好看到了贼的影子,就是本村人。母亲听了后,自然心寒,她担心自己的装老衣也会被拿走,回去看一看的心情就愈发迫切了。尽管我们反复解释,不可能的,再害的贼也不可能去拿装老衣,她还是不肯相信。

满院的杂草中,最惹眼的是两株秀挺的蜀葵,一株站在东窑窗前,一株守在西房窗前,此时,红的花开得是说不出的惊艳。母亲爱花,从前,她在院子的东墙根下专门辟出两个小畦子种花,种的便有这蜀葵,她把它叫做 花,还有一种是牡丹。东西两窑的窗台上也养着好几盆花,每到夏天,窗前便是花团锦簇了。她搬走后,这花便枯了,那凭空站出的两株,大概是散落在地上的种子被风传播过来的吧。明年,这落寞的院子,是不是会站出一大片艳红的蜀葵,这就不得而知了,然即便站出来,又有谁欣赏呢。

三娘立在窑门前开锁,却半天鼓捣不开,扭过脸问我,这钥匙到底给了她没有。门还是那年办完大哥的丧事后,我亲手锁的,也不知钥匙到底去了哪里。六叔挤到前面,试了半天也不行,便征询我的意见,是不是撬了它。我说窑洞也塌了,锁不锁一个样了,六叔便出去借工具。我看了看,不仅仅是东窑,堂屋和西窑都塌了。东窑塌得最厉害,窗棂上的绿漆仍很新鲜,窗户纸却破了,下面几孔玻璃被泥水糊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从破了的窗户看到隆起的土堆和陷进来的天光。大文嫂说,可能是我家窑塌了,连累了你们。她家旧院在我家东侧。这个因素,我想自然不能排除,可也不全是,没了人气,甭说几间土窑了,不是连偌大的江山也会垮掉吗?

六叔回来后,几下用钳子将门撬开了。一看,窑顶塌出一个大窟窿,一仰头能看到窑头上的草,和裂出伤口的蓝天。当地堆了一大堆土,几乎将东西两窑的入口塞住了。窑门开了后,母亲任谁的劝也听不进去了,坚持着要进到里面,我们吓唬她窑顶塌下怎办,她反安慰我们,好几天没下雨,能塌了吗?我们说东西我们去拿吧,她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放在哪儿。她拨开我们的手,倔倔地进了堂屋,我们提醒她别绊倒了,她倒好,居然靠着拐杖的支撑,从土堆边绕过去了,直奔后墙那两个洋箱。我们只得跟了进去。她开洋箱时,六叔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住她,我去东窑把相框摘下来。

共 717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陪母亲回乡”是一次普通却又意义非凡的一次回乡。家乡曾是甜蜜的记忆,然而由于大哥的英年早逝成了一家人不可言说的痛。因为这痛,“我”在母亲几次三番的催促下才陪母亲成行。乡村,不老的记忆,生命里永不干枯的花。当“我“陪母亲真正站在她的土地上,却又百般不是滋味儿。那日益衰老的面孔,那彤塌的窑房,那杂草丛生的院落,已逝亲人的痛疼的印记都化作一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心头。这是一篇回乡散记,看似写得平静如水,实则却是暗流涌动。用乡村难见年轻的脸来彰显农民大量往城里涌进的社会现状,结尾的一句句概叹是为日益荒凉的乡村发出的悲声。乡村,正在离我们远去,我们也正在离乡村远去……别具一格的回乡文章,佳作,。【:雪飞扬】

1楼文友: 1 : 9:22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感谢赐稿,期待精彩继续!

2楼文友: 15: 5: 4 母亲对老家、老窑、老装衣服的极致眷恋是不到那个年龄的儿女们无法全部真正理解的,尤其是老母亲对那两个相框的牵挂体现了她老人家彼此明白但都不愿、不忍说破的极大隐忍。此段文字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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