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故园

我出生在故园，中国最北边的一个僻壤之乡。
  我们的村子偏僻而又闭塞，百姓们的生活还和几十年前一样，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土地，瓜果蔬菜都是自己耕种，自给自足。
  故园村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可以通向山外面的小镇。可是这条土路崎岖难行，路途又远，去一趟小镇来回就需要三天两夜，所以村民们一年里只去一次小镇赶集，购买药品、粮油等必需品。因山中时常有猛兽伤人，所以每逢赶集时，村里人必然都是结伴而行。
  村东头有一个叫瘸子王二的，前几年在山上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从岩壁上摔了下去，右腿残废了，这些年靠着给人家看院子和左邻右舍的接济度日。也正是因为他残废了，村里姑娘没有一个中意他的，所以王二快三十多岁了还是没讨到媳妇儿。
  这一年，村里的人又开始集聚，准备去到小镇赶集，这王二也一瘸一拐地加入到赶集的队伍中。有人向王二打趣道:“二瘸子，你这腿脚去镇上是要买啥子？不会是想要买个媳妇儿回来吧！”众人哄笑，这王二只是低着头，不肯吭声。
  几天后，赶集的队伍回来了，村里人惊诧地发现，王二真的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瘸子王二从村外讨了个四肢健全的媳妇儿回来，这在村子里算是一件新鲜事了。群里人围着赶集回来的的王二，问他是如何找来的这媳妇，王二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同行中赶集的人们也都忙着置办家用，谁也没注意王二是什么时候带回这个女人的。
  于是大家就都围住那女人，“大妹子，你家住哪啊？”
“大妹子，你怎么就跟了个瘸子啊？”
“你不会是被王二拐来的吧！”
“大妹子，你说话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那女人却只红着脸，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张了张嘴，发出“唔、唔”的声音，同时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许是见到村民们脸上充满了疑惑，女人停止了比划，转身揽过王二的胳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是个哑巴。
  女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手脚十分勤快，到了王二家以后，早起晚归，把荒废多年的耕地重新播种，破败的土瓦房也重新翻修了，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每逢收获了时令果蔬，女人都会挨家挨户送一些，日子久了，村里人都念着女人的好，谁家做了吃食也会隔三差五地往王二家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村里人都亲切的叫她，哑嫂。
  村子里时不时地会听到有人议论，“也不知道王二祖上积了什么德，竟然娶到这么一个好媳妇儿。”
也有人说“可惜了哑嫂，嫁给这么一个瘸子，如果她不哑，一定可以找一个好人家享福。”
  村里人都很喜欢哑嫂，可六岁的我却害怕她。哑嫂每次挥舞着手，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像一个怪物。
  有一次，哑嫂来到我家送她刚摘的枣子，我正在院子里玩耍。哑嫂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壮着胆子走过去。哑嫂咧开嘴冲我笑，她伸出手，手里有一小块冰糖，她“唔，唔，唔”地说着什么，我心里害怕，一步步地后退。
  许是哑嫂看我不拿，于是她向我走了两步，想把冰糖塞到我手里。我心里恐惧极了，没等她走过来，我就大叫了一声，转身跑了。留下哑嫂楞在原地。
  哑嫂来到故园一年后，生了个胖小子，起名虎子。王二生怕虎子也是个哑巴，幸而老天爷眷顾，小虎子不到一岁就会叫爹娘了。
小虎子生的结实，三四岁就晃晃悠悠地跟着王二在村子里逛，大家伙儿都稀罕这个胖小子，谁看见了小虎子，都会往他手里塞一大把花生糖。
  小虎子四岁这年，哑嫂又怀孕了。王二高兴得连走路都直起了腰板，就好像右腿没有残废似的。
这年年末，乡亲们又一次集聚了起来，打算去镇上赶集。王二自然也加入进来，他背了两麻袋的青稞，想着去镇上卖了，赚点钱给媳妇儿买点营养品，再给小虎子带点糖果回来。
  三天后，赶集的村民们回来，却带回来了一个噩耗，王二摔下山崖，死了。
  原来赶集的队伍走到半山腰，王二的袋子不小心滚下车，落到了山沟里，王二弓着身子跛着腿，下山去捡袋子，脚下一滑，直接摔下了山崖。
  王二的家中，小虎子在娘亲怀里哭喊着“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回来。”哑嫂怀抱着小虎子，只能默默流泪。村民们都来到哑嫂家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哑嫂，大家都劝哑嫂节哀顺变，生命无常，要看开些，千万别过度伤心，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日落西山，小虎子早就哭累了在娘亲的臂弯中睡着了。村民们嘱咐了哑嫂几句，便渐渐离开了哑嫂的家。大家都在感慨世事无常。
  天刚蒙蒙亮，我家的院里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我披上衣服去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哭红了眼睛的哑嫂，哑嫂“唔，唔，唔”地拼命比划了一阵，然后瘫坐在地上大哭，我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小虎子不见了。
  左邻右舍的村民也都被吵醒了，大家一听说小虎子不见了，都赶紧穿上衣服到外面帮忙寻找。我忽然想到，虎子会不会是走了去小镇的路，想去找他爹吧，我搀起哑嫂，安慰她几句，便往山下跑去。
  果然，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哭声，我循着声音一看，只见小虎子趴在悬崖边的一棵树枝上，一只小狼狗在下面不停地对着小虎子狂吠。我捡起一块石头朝狼狗扔了过去，小狼狗立刻呜咽着跑了。我赶紧跑过去，一边安慰着虎子，一边努力伸出手想要把虎子拉回来。
  谁料，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我竟直接向下摔了下去，慌乱中，我死死抓住了树枝的另一边，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虎子吓坏了，更加歇斯底里地大声哭起来。
  树枝承受着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开始逐渐断裂，我害怕极了，大声呼喊着救命。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人来了，竟是哑嫂。
哑嫂急忙跑过来，看了虎子一眼，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趴到地上，先向我伸出了手。我拉着哑嫂的手挣扎着终于爬了上去，哑嫂立刻挪过去用力地伸出手想拉虎子……就在那一瞬间，树枝断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虎子摔了下去。
  哑嫂的手，就那么怔怔地停在半空中。
  我慌忙跑到山下，却发现虎子已经死了。
等我跑回到哑嫂身边，哑嫂还是伸着手，目光呆滞地盯着虎子摔下去的地方。
哑嫂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天黑了，哑嫂还是呆呆地望着山下，直到我跪在她面前，她才赶忙起身拉我起来。我搀扶着哑嫂回到了村子。
  为了救我，哑嫂失去了虎子。从那天起，我发誓要拿哑嫂当做亲娘一样对待。几个月后，我要去镇里上学，全家也都要跟着搬去镇上，我娘几次去劝说哑嫂和我们一起搬走，哑嫂却都摇头拒绝。
  五年后，我顺利大学毕业，谋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这年过年，我买了好多东西，打算回故园看看哑嫂，我和父母商量着，这次一定要把哑嫂和她的孩子接到城里来，毕竟哑嫂不会说话，一个人拉扯孩子太不容易。
  我回到故园，却发现，之前哑嫂的房子被重修翻修，住进了另一户人家，我向那户人家打听哑嫂现在住哪里，人家告诉我，哑嫂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村里人念着哑嫂昔日的好，一起凑钱为哑嫂办了葬礼，就埋在山下的坟冢里。
  原来，哑嫂积郁成疾，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哑嫂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去了。
  我到了山下，找到了哑嫂的土坟，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么多年，我听过了人世间的各种美妙声音，可最动听的，却是不会说话的哑嫂喉咙里发出的混沌的“唔…唔…”声。
人心的美好，胜过梵音千万。
  只是，故园却再无此声。

共 2822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世间最伟大的感情莫过于母子情，可是哑嫂却用伟大的人格放弃了自己的儿子，救了“我”。这话还得从头说起，“我”居住的是一个小村庄，交通不便。一个瘸子领回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就是哑嫂。哑嫂勤劳能干，对乡亲热情。可是“我”却有点怕她，拒绝她递来的冰糖。哑嫂有个儿子虎子，又怀孕了。就在这个时候虎子爬树，树枝断了，虎子死了。“我”考上大学有了工作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哑嫂积郁成疾，已经故去了。深情的文章，感人至深。构思独特，布局合理，人物性格鲜明。好作品，推荐共赏。【编辑：卡米】
1 楼 文友： 2017-01-05 21:29:28 欣赏佳作，问好作者，祝新年快乐，期待更多精彩。
2 楼 文友： 2017-01-14 18:42:40 我也喜欢短小说，阅一篇短小佳作如把一粒多味的胡豆放进了嘴里，其美味无穷。读了远方文友这篇短佳作，我不为精品标志来论其档次，我发现了亮点就是我心中的佳作。我们聚会大型文学网江山，文友相识，共同在文学路上齐努力向前。行气活血舒筋活络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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