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发了米面后回家

大伯是我本家长辈，他已是七十一岁的高龄，就连大妈也已是六十有九。他们老俩口就租住在县城东街的半山腰上。

偶然听说大妈生病几天了，想到自己住的地方距他们那里还并不算远，于是我打算去看看这二位老人。

这天上午，天所尚好，我来到超市买了些水果和两瓶普通西凤酒。之后，我就一边给大伯打问路，一边朝他们家寻去。

路很不好走。路面极窄，仅通一人，两人相遇，须侧身避让才能错过。且坡度极大，不是陈旧的断断续续的石阶就是断断续续的陡坡。我左拐右转，小心翼翼，总算在的指引下爬到了大伯所在的院子。回头望去，县城里的高楼大厦竟然都已经被我踩在了脚下。也许是久不锻炼的缘故，我竟然累得气喘吁吁，我不由地佩服起大伯、大妈。

这是一所很有些年月的老院子。这院子实在已经算不得院子了，四处全是枯败的随风飘舞的蒿草和散乱的石头瓦砾，一条分岔的土道，扫得还算干净，它直通向三孔沧桑的窑洞，这才显露出一丝生气来。三孔窑洞的外观不成样子，同样的一扇厚重黝黑的门，同样的一扇被厚厚的塑料紧紧包裹着的小小的窗。破败老旧，摇摇欲坠。

大伯早就在院子里候着我的到来。他看到我真的来了，脸上流露出一副极高兴的样子。他忙忙把我招呼进其中一孔背阳的空洞，仿佛我是一阵风，如果不速速请进窑洞，就会极快地又会刮走似的。

一进门，一股强烈的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这怪味似盛夏里常不透风的初中男生宿舍里的空气，而且显然这里的空气成分要更为丰富些。这怪味让我窒息，我不禁缩紧了我的鼻孔。我试图找出这气味的来源，但窑洞里几近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我只听到大伯倒水的声音和大妈叫着我的小名，招呼我炕上坐的话音。

我突然记起来这里的目的，我是来看人的，可不是来研究空气污染的。于是我极力忍受着这呛人的怪味，把自己手中提着的礼品放在炕头，然后向隐隐约约躺在炕上的大妈关切地问道：“大妈，感觉还行吧？有病可要到医院去检查一查啊，老这么躺着可不行！”

倒水过来的大伯一边给我递水，一边有些报怨地接口说道：“我说叫去医院查查，可老是说不动。一说，她就说她好着呢！”

“去医院看，去医院看，稍微看一下又不得几百元钱？你以为我不知道看啊！”炕上传来大妈愤愤的声音。

大伯被呛得一时出不了声。

我连忙打圆场道：“大妈可不能这么想，有病要及时看的，要是耽搁严重了可能会花更多呢！”

大妈难过地说：“好娃哩，不是不想看，实在是没有几个钱呀！前段日子你大哥，你二嫂两家收拾（收拾，方言，修建之意）地方，没有钱，就都来找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我们能不帮些吗？哪儿还有多少钱啊！”

提到大伯的两个儿子，大伯不禁唉声叹气起来，大家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大伯的两个儿子智力上都有些欠缺。大伯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一手木活相当漂亮，且通晓事理，能说会道，所以前村后院，左邻右舍，哪家有事，常常少不得要叫大伯去判理指引。因此大伯就变得眼高起来，找了好多家姑娘都看不上眼。后来经人介绍，只见了大妈一面的大伯，就爱在了心里。也难怪大伯看得上大妈，我听我母亲说大妈当年人长得可实在是俊样！是几道川里都少见的美女，可惜就是脑子有些不大够用。家里人本是有些不大乐意的，说怕影响后人。可是年轻气盛的大伯早已经是张飞吃秤砣——铁了心。大伯说：“怕什么？只要我人有本事，生下个傻子也养活得起！”于是大妈就进了大伯的门。

结果生下了两男两女，竟多都随了大妈的智商，老实、木讷、反应迟缓。于是家里门外，大事小事，全靠大伯一个人指拨，而且是指一下转一下，一不指，就停下！就连鸡毛大小的事都得经大伯的手过一下。很多人笑话大伯，认为大伯的两个儿子光棍定了。出人意料的是，大伯的两个儿子不仅没有光棍，而且取的两个媳妇人都还算精明，特别是大嫂。大伯终还是意识到自己当年年少轻狂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他看到自己几近痴呆的儿子，就会觉得心痛得厉害，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后人赎罪，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孙子也如儿子一般。

大伯为此几乎付出了毕生的精血。

我终忍不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你们没给我大哥、二哥他们打么？他们没来看你们？”

“打了，怎么没打？”大妈气呼呼地接口道，“这些狗日的早说过来、过来，可就是不见个人影！”

“可能是最近事多，一时走不了。”大伯可能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由地为儿子们开脱说。

“有事？有屁事，是要等他们的老妈病死了以后才来吗？”大妈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伯既有些气恼又有些心疼地说道：“哭什么哭，碎娃还在这里，你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什么？又不是外人！”大妈依然如故，边哭边说。

“就是，就是，又不是外人，我大妈心情不好，哭哭没事，大伯您见什么外啊！”

“哎——”只听到大伯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窑洞再一次沉静下来，大伯的老旱烟一闪一闪地，照亮了他一双浑浊迷茫的眼睛。

这时的我，已经基本适应了窑洞里的光线，除深深的窑掌（“窑掌”，方言，指窑洞的最里边，和窑门口相对）看不大清外，其它地方基本都能看得清楚了。窑洞在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气蒸之下，泥皮全都黑得发亮，在窑的正中间，一根大腿粗细的同样黑得发亮的木柱倔强地顶着岌岌可危的窑顶，也不知道顶了多少个年月。进门靠右盘着一盘足够六七个成人睡觉的大炕，在炕墙上贴着些早已经看不出名堂的报纸。并且在靠窗炕上的角落里，堆放着半人多高的可回收的垃圾。大妈就躺睡在这堆垃圾的旁边。脚地（“脚地”，方言，指窑洞里的地面，和炕相对）上有一条瘦长的板凳，这板凳的后面是两个用砖块支起来的陈旧的大红木箱。再往后，全是一堆捡拾回来的回收品垃圾。

大伯年纪大了，难以再像过去那样凭借自己的手艺吃饭了，再说现在的人也基本不做木活，缺什么东西就都直接从商场里买现成的，大伯自然失了业。由于大哥、二哥他们依然无法自立门户，虽说现在有两位嫂子指拨，相比过去好了很多，但毕竟是农村女流，许多事情还是常常令她们束手无策，孙子们上高中的上高中，上初中的上初中，那一个不要大伯操心啊！因此，大伯还得不停地干下去。

大伯通过找人，成了县城里的一位老环卫工人，一百米左右的一段街道，就成了他每天工作的地方。每天天还没有大亮，他就起来开始清扫，直到晚上六点才算下班。苦是不重，但挺磨人，一月下来能拿800元的工资。大伯另一项工作是在打扫过程中捡可回收垃圾，这项工作同时也是大妈的，两个人一月下来靠卖垃圾，也能卖了千儿八百的。他们生活上用钱不多，余下来的钱多都给儿子、孙子用了。

老俩口精打细算，死抠紧攒，一年下来竟然收入也算不少。可现在，竟然连上医院看病的钱都舍不得花。这两口子，把全部的心血都给了儿孙。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叹气出声。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虽是国家干部，但我绝对上就是最穷的干部中的一个，我基本上是什么忙都帮不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再一次打破沉默。

“大伯，你和我大妈明年还打算在这里干吗？”

“不了，不干了，也干不动了。你大妈今年过来时不时就病倒了，我也觉得自己不行了。”大伯极度无奈地说道，“也不能干了，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个人，万一有点儿事可就不好说了！”

“就是，是不能再干下去了。这两年我大哥他们过得也算凑合，您二老也应该回去享几年福了。既然不打算再干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回去呢？都快进九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本来打算回的，可是每年春节前，县上领导就会到我们这里来慰问看望的，来的时候还会带来一袋米一袋面。”大伯歇了口气接着说道，“等把这一袋米一袋面给了就回！”

突然间我只觉得有东西堵在了我的嗓子口，让我出不出气来。我半天一句话也没能再说得出来。一代米一袋面，这点儿东西在今天大多数人的眼里能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对大伯一家人来说，却值得用一个寒冷的冬季去等待！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盼着政府的“春节慰问”能提早到来。

在离开的时候，我硬塞给了大伯200元钱。我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像个小偷似地逃离了大伯租住的地方。

共 18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篇叙事散文以我到大伯家的见闻感受为线索，不仅仅是展示了大伯老两口晚年的凄惨命运，更是在展示成百上千大伯家这样社会最底层人物的命运。散文以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大伯家所在的地理位置，道路崎岖狭窄，弯道坑坡多，进出很不方便，而且，所在小区，气味难闻，让人难受，这篇散文以大量的笔墨描写居住环境，突出了大伯这些老人晚年生活的凄惨。接着，散文，具体讲述了大伯和大娘的婚姻故事，讲述了大伯子女的情况，这些是构成大伯凄惨命运的一个因素，让人感叹，也给人以深切的思索。寒冬里，大伯和伯母老了，他们准备回家了，不再干清洁工的活了，可他们还不准备走，他们在苦苦等待，等待县政府那一袋看望的大米，这一细节加重了文章的悲哀气氛，与大妈病在床上没钱医治的情形一起，让全文笼罩着一层更深层的悲哀。散文以小见大，通过大伯大妈命运的展示，揭示出了众多这种底层悲苦命运者的生存状态，给我们以人生的反思，也在呼唤社会和政府给予这些不行者以实效的帮助和关怀。一篇感人的散文！推荐！【：春雨阳光】【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6: 1:29 飘然，你这篇深入底层生活的文章值得，社会上多几位飘然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会更美些，阳光老师的按精准得解析了这篇文章的内涵。问好飘然，问好阳光老师 凡尘中的一砂砾

回复1楼文友： 16:46:44 是的，看了阳光老师的按语，我的心情很沉重！关注小人物，我会坚持下去的。感谢阳光老师，谢谢虚幻的关注和鼓励！诚挚问候。

2楼文友： 20:10: 这篇散文见功底！ 喜欢读书写点儿字

回复2楼文友： 00:09:4 江边来啦，欢迎惠顾哇！

楼文友： 20:17:59 飘然：一袋米一袋面，却值得用一个寒冷的冬季去等待，一下子将文章深化了。加上阳光老师的层层解析，低层生活的凄凉跃然纸上。问好阳光老师和飘然。

回复 楼文友： 00:04:2 就啊，好按可真厉害！问好灵儿姐。

回复 楼文友： 00:08:1 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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