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小学时代的卷路三部曲

孔老夫子在论及诗歌的功用时，曾经有云：“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换言之，诗歌是可以用以寄托、生产、排遣某种情绪的美妙存在。近来闲暇之余，从小儿对琳琅满目练习卷愁眉苦脸的表现中，忽然联想到试卷在我学习生活中的各式存在。不由一时兴起，遂依样画葫芦曰：“卷，可以惧，可以摩，可以盼，可以用，亦可以憧憬焉。”于是，便竭尽回忆之能事，捣鼓出自己小学时期的“卷路三部曲”来。

惧卷。

其直接来由，当从自己就学的起点低、硬件陋说起。要复习自己刚刚踏入学校门槛的经历，那就要回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了。说是学校，其实也就是夹杂于上下排布的三两间民房之间的一座小平房，约莫二三十个平方的样子。用现在的眼光来衡量，大概和一间储藏间或杂物间相当。其规格更是相当之低，不要说中心小学、完全小学这样遥不可及的级别，就连大队（村）一级也达不到，充其量属于大队小学（村小）之分校罢了。整所学校共有学生二三十人，分三个年级，一位老师教到底，用专业术语说就是三复式包班。第一学期各类书学费合计一元，发给我们的教科书倒有七八本，除了语文数学外，美术、音乐、思想品德也一样不少，另有作业簿若干，含方格簿、算术簿、美术簿等等。至于现在司空见惯的课堂辅助类练习资料，则完全空白。每天的上学，从我们进入小平房开始朗读起步，到老师从几里路外的家中赶到小平房，渐次教上五到六节课为主体，中间以各自回家用中餐作分隔符，最后我们在老师布置完家庭作业后的欢呼雀跃中一哄而散，一天的学习生活便大功告成。至于课外的作业，则要很节约地在发来的作业簿上做好谋划，要是写错了就用橡皮涂涂后重写，订正也在原位上进行。原因无他，作业簿用完了就没有了，无从买起。如果想额外自我加点作业，便只有到几里外的代销店里去买一张大的白纸，然后裁切成 2K大小，订成一个小本本。即便这样，也因为需要一两毛钱的花费而不一定实现得了。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很原始的作业方式——用木炭或粉笔头作笔，在石头上、门上、墙上写字或列算式，有时还可循环使用。那时比较“纯”，不会上升到“乱涂乱画”这种行为规范的道德高度。

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试卷当然是一种极难得的奢侈品了。总之，上学两个月，我连试卷长什么样都没见到过。当我与试卷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时，是在一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的场合上，其来势汹汹，我被狠狠地闪了一道，以至于以后若干年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惧意：先不说各校之间交叉监考的老师其面孔完全陌生，也不说从圆形卷筒里抽出试卷时的那种神秘，更不说散发着油墨味的试卷会因为手接触的角度和力度的关系而有所模糊，但就试卷上的那种字，就和课本上不完全一样，不知该从何下手解答。至于试卷上的题意云云，也往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我只能在忐忑中连蒙带凑完成试卷的解答，甚至还闹出了被某一数学题吓哭的笑话——只要写出图形的数量即可，我却认为要写出图形的名字，而图形名字的笔画相当之多且尚未正式学练过。第一次考试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语文80，数学70，用现在的眼光来审视，实在算是糟糕之极的表现了。特别对于平时作业老得“优”乃至于借此得意洋洋的我来说，确乎是丢脸之极了。和我同教室但高我三级的二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以后当父母再表扬我写字认真晓得上进的时候，她总是意味深长地扫视我一眼，因为她成绩一贯在中下游徘徊，很少得到大人的鼓励。而当父母不在家，她要使唤我一起干些农活而我又不是很爽快的时候，她就经常直白地威胁我“是不是想考试了”。

第一次见卷考试，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当是“卷囧”了。

盼卷。

初次见卷失败的经历，在一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伴随着我，久久挥之不去。幸好那时消息闭塞，小孩子之间关于成绩之类的攀比之风尚未兴起，父母们也一天到晚忙着总也干不完的农活。实在说，我关于成绩的沮丧更多的不是来自于父母或其他亲戚之类的评点，而是源于自我对考试对试卷“怯场”的气恼和不甘，总是幻想着要是时间可以倒流一次我会怎样应对自如。就如农村里土话常说的“酒醉酒补”，要破除消解“卷囧”，恐怕还得借助于新的一次成功的考试。只是如先前所言，那是基础条件实在简陋，试卷确乎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奢侈品”，阶段性的单元测试是没有可能发卷子给你的——充其量是老师按试卷的布局，在黑板上抄写几个题次并要求定时独立当场完成，以浓缩的方式进行阶段性检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在复式班的同一年级的几个人之中，我的领悟力和主动性算是出挑的，这可以从我作业本上的“优”的个数以及阶段性检测“90”以上的次数可以得到明证。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感觉到迎接第二次试卷挑战的自信心在一点点恢复。当然，二姐总是“语重心长”地适时提醒：别以为平时作业好了就骄傲自满，这个和年底的期末考试完全是两码事，甚至比期中考试还要难得多。要知道，期末考试是整个公社统一进行的，有20多个我们这样的学校呢。二姐的话，在让我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我的“好奇”、“不信”、“不服”：果真如此焉？恐怕不见得吧！应该是吓唬人的成分更多一点吧！

于是，我便滋长了期盼期末考试来临、期盼以试卷来证明自己“不差”的情绪。越临近学期结束，此种情愫愈是强烈。尽管此时已经寒风凛冽、已经大雪纷飞，而坐落于山坞旮旯的微型学校，也常态于被雪絮的围裹而显出清冷的风骨来。让试卷来得更猛烈些吧！天寒地冻时分，坐在教室里的我，在等待期末考试来临的每一天，都如是想着。

盼望着，盼望着，期末考试终于来临了！某个北风呼啸的早晨，一神情严肃的陌生中年人走进教室来到讲台边，摘下御寒的耳罩，轻轻地咳嗽几声，然后威严地冲我们逡巡扫视了几眼，随后便开始拆封筒状的试卷。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娴熟的分卷动作，平时嘻哈的状态全然被临考前的紧张所取代。由于我们一年级的几个人坐在第一排，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就闻到了试卷所散发出的油墨的芬芳。发卷完毕，老师言简意赅地指令曰“下面开始答题”，于是整个教室都发出笔尖触纸的沙沙声。因为有前次期中考试由于慌张而发挥失常的教训在先，这次我先稳住心神，整个瞄了下试卷的全状以及结构组成后，才稳扎稳打地一题题攻关。为了防止由于和试卷接触过紧以及动作粗鲁而导致试卷上的油墨字迹模糊，我还特意从作业簿上撕下一张空白纸，垫在将做未做的考题上。时间过得很快，第一场语文考试如期结束，自我感觉很是不错。特别是在交卷时，看到邻桌的部分试卷因为手的不当涂抹而显得花里胡哨时，卷面洁净的感觉更好。随后的数学考试，同样顺水顺风。半天的期末考试完成后，便不成文地进入了寒假时间。

随后，在等待分数的日子里，我是紧张而迫切，憧憬而激动。毕竟，要打翻身仗，还是要靠分数来说话的。有意思的是，愈是期盼，分数愈是迟迟没有公布。就在我几乎淡忘成绩期盼的当口，于某个快过年的早晨，天气很冷，我正蒙着被子睡懒觉，却被木楼梯上“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下惊醒，随即就见二姐很激动地跑进来，大声嚷嚷着“分数出来了”。“啥？”我一下子坐起来，先前的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可不！老师就在加工厂的大门口报分数呢。你的分数很好，语文98，数学88，在整个公社都排在很前面，老师也很高兴的样子。”哈哈，期盼中的结果终于出现，我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由于初次考试所带来的卷囧，才算真正被我克服。

造卷。

到了一年级的第二学期，所谓的考试更少，连期中考试也未正儿八经地进行，只是由老师在黑板上抄了一大堆题目了事，而期末考试貌似也没有第一学期那样严肃正经紧张。很快，我就在家门口的微型学校读完了一年级。这时，迎来了学校布局的调整——将生产队级别的微型大杂烩学校全部撤除，归并到大队的总校，形成一个大队一所学校的格局。那时的解释告知做得还是比较到位的，由老师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家长倒也通情达理，虽然上学要多走三四里路，但还是在“为了更好地念书”的前提下表示了足够的理解。二年级新学期来临，于我而言，到新学校报到后发现很显著的四个变化是：学校变长了许多，虽然仍然是平房，但好歹有了三间房，其中两间大的是教室，一间小的是办公室；教室面积大了不少，容纳的年级却少了一个，从三复式变成了二复式；破天荒地看到了传说中的黄泥土操场，尽管面积不大没有围栏，甚至还和露天的砖瓦作坊共享同一片空地；老师不再是光杆司令，而是变成了一个可以有商有量的二人团队。有了这样明显的一个提档升级，想必见到试卷的次数也会增加吧，这简直是肯定的，我这样想着。

果不其然，新学期才一个多月，我们就迎来了一次试卷形式的语文检测。由于是针对某一年级的几所小学之间的联考，监考老师照例是外派的。所不同的是，教我们的老师这次没有被派到其他学校监考，所以留在了校内，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我们的亲切感。试卷的卷面很小，只有原先的一半，题量也不多，但终究是油印的试卷，因此不可等闲视之。大约半节课的样子，我们就答卷完毕，交了上去。题目无所谓难无所谓易，总之是有些糊里糊涂的感觉。印象稍稍深刻的有一个用“亮晶晶”来造句的题，那时的我词汇和想象也真是贫乏，居然没有想到“珍珠”、“眼睛”等等现在司空见惯的可以匹配的字眼，竟很愚蠢地造了句“天上的太阳亮晶晶”。由于是联考，所以只知道我们的试卷要送交到联小统一批改，随后就没了下文。至于每个人具体考了多少分数，一直不得而知。可见，这真是一场模糊的测试啊！

又过了个把月，期中考试隆重登场了。再次见到散发着好闻的油墨味的试卷，我的心情很是舒畅。由于是手刻卷，且第一次见到“ %”的分数安排，我为此还搞出了一个笑话——把“ %”误认为是“ 9分”，然后就四下交流心得“比较算式大小的三道小题居然有这么高的分数，真是比应用题都合算”，后来一较有见识的同学（教师子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隐晦地指出了我的讹误，让我闹了个大红脸。当然，在关于考分结果的期待上，这次和先前的数次考试或测验“漫漫等待考分路”甚至“只猜中了开头却总是等不到结尾”有个很大的不同，便是阅卷权限下放后，由教我们的老师在教室的讲台桌上当堂批改。眼皮底下的勾勾叉叉，惹得我们三心二意，很是激起窥探的好奇之心。这算是一个新气象，和最近比较流行的“透明厨房”、“透明作坊”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话说回来，尽管见到试卷的次数有明显增加，但仍然属于稀缺物、奢侈品。要想更多地拥有自己的试卷，恐怕还得另辟蹊径。正好，当时语文书上有篇课文《游击队之歌》，其中就有“没有枪没有炮自有那敌人给我们造”的词句。于是，受此启发，我想到了“没有试卷那就自己造”的办法。所用原材料比较简单，白纸若干，复写纸若干，圆珠笔若干，可也。白纸、圆珠笔在代销店里寻常可以买到，稍稍困难些的复写纸，也因为父亲担任生产队里的会计，做账经常要用到它，所以我就借助这个便利，经常性讨些半新旧的淘汰复写纸，储备起来。一开始的造卷方式比较粗糙，只是用复写纸垫在两张白纸的中间，参照记忆中试卷的样子，在第一张白纸上“依样画葫芦”，先写上“X年级第X学期语文（或数学）测试卷”，再跟着另起一行写上“学校、姓名、得分”等字样并依此画横线，然后按试卷题型逐次往下造，等拼凑出一张试卷，大概需要半把个小时，随后搁置若干天，接着自娱自乐，自己做自己打分，往往都是高分甚至满分；后来随着年级的升高，特别是进入三四年级后，我手头“造卷”的既有资源增加了许多，主要是二姐已经升入初中，再加上大姐初中即将毕业，她们手头淘汰下来许多教科书以及铅印练习册，于是我就把复写纸垫在教科书或铅印练习册的下面，这样顺着印刷体描出来的字复印到下面的白纸上，其美观程度以及真实程度自然不可以和先前的粗糙做法相提并论，稍嫌麻烦的是往往要挑上好几本书才能凑成一张试卷，而且只能在原文上复印一次，否则一则不清晰二则容易破损。不同的造卷方式，各有长短各有千秋啊！此种幼稚的游戏，伴随着我直到小学毕业。

二三十年后的今天，追溯当初“试卷”的种种片段，犹如天方夜谭。果然，当我试图和小儿分享那一段关于“试卷”的艰难时光时，小儿大笑，说：“别逗了！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共 485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讲述作者读书时期中的试卷三部曲，这些回忆内容，以生动细腻的场景和心理描写作为主要内容，写出了该文的历史价值感。从作者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试卷和社会发展的关系，特别是和资源、试卷制作工具的关系，这些内容写出了时代特征，也写出了当时的科技特征。文章写出了作者读书时代条件的艰苦，写出了那时的学校环境特征，与今天的学校试卷制作比，写出了我们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好文章！【：春雨阳光】【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22:59:14 生动细腻的心理描写，写出了真实，写出了生动效果。这篇文章的最大价值，就是它的历史记录。写出了时代的发展，写出了今天读书条件的优越，写出了我们国家发展的感人之路。 语文教师

回复1楼文友： 18: 5:18 问好，感谢肯定。

2楼文友： 09:41:2 拜读精品佳作，问好！

回复2楼文友： 18: 5: 9 呵呵，惭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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