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住在村子最东头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20-01-16

兴旺住在村子最东头,院门外是连片的庄稼地,一眼望不到头。兴旺家的光阴是村里最烂杆的,穷日子也一眼望不到头。

时节接近盛夏了,庄稼地里热热闹闹,绿肥红瘦。秧苗在节节拔高,你争我赶的好不欢快;作物笑模笑样的绽开各色小花,怒放着生命的意趣;野草也不甘示弱,在田间地头见空就钻的铺盖出层层绿意。家境殷实的人家在庄稼地里还套种了蔬菜,韭菜、黄瓜、茭瓜、辣椒、豆角、芹菜、香菜、萝卜、茄子、西红柿,葱蒜等应有尽有。菜叶肥肥绿绿,水格灵灵的惹人怜惜,带着露珠的蔬菜在菜叶的掩映下更加招人喜爱,红的耀眼,绿的夺目,地上地下的蔬菜都在茁壮成长,像村里欢欢实实的大胖小子。这让兴旺一家眼馋,他们没有新鲜蔬菜吃,顿顿咸菜,最多能到田埂上挑几把苦苦菜或蒲公英下饭。他们一年到头总吃面食,面糊子,面疙瘩,面条,馍馍。现在,村里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只有兴家还赶不上趟,日子越过越麻缠,人越活越难肠。兴旺有病干不动活,病在腰上,疼起来要死要活,病就像赖在家里的臊皮客,留也不是,赶也不是,整得兴旺什么也干不了,活活成了家里的“活死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庄稼地又没几个收成,还没有别的外出息,全家就像拴在磨盘上的驴,只能由着光阴的绳索套着在苦日子周围打转转。

现在,村里家境好的人家几乎顿顿吃肉,还有人肉吃厌了把粗粮野菜当稀罕吃,情况次一点的人家也能隔三岔五的吃顿肉,锅里顿顿有新鲜蔬菜。再次一点的就数三泰家,三泰兄弟五个都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饭量大,消耗也多,光阴因此比不上旁人。但他们都是舍得下力气的主,常年在村里庄外扛活挣钱,小日子照样过得有模有样,个个吃得红头胀脸,五大三粗。三泰爹还放出豪言,要在小康路旁为五个儿子一人置一院房子,赶快让他们成家单过。春忙刚过,三泰家就为盖房拉砖拉土,木料也买下了不少。

兴旺家的院舍总有二十年没动过土了,房屋和院墙早已现出破败样儿,到处都有泥皮脱落。院里也没别的物什,两间土坯房孤零零立在宅基上,像没娘贼一样不让人待见。爹住一间,兴旺两口和娃住另一间,爹住的上房盛放着杂物,农具和五谷都搁在里头。为节省燃料,一到冬上兴旺两口就会带上娃娃去上房和爹“团圆”,屋子挤巴得更不成样子。院里收拾得光光净净,只有一小堆柴火堆在前墙角与房屋遥相呼应,柴火摞上插着把破扫帚,迎客松一样孤独的站在柴火堆上。每天早上,白花花的太阳花子总是最先照进兴旺家荒败的院子,兴旺家的日子也像那太阳白花花一片,缺滋少味的。他们过完年后再没吃上一顿可心的饭菜,邻居李大头家一到饭点就会冒出一团香味,勾心利剑般的撕扯着他们急需食物的胃,家里两个娃娃会准时跑过去贴着高高的墙根起劲的抽动鼻翼,比赛似的吸那团飘忽不定的香气。媳妇不多说话,总是泪汪汪在门里门外忙活。爹在十五晚上就曾说过,得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不然春忙时节人乏塌塌的干不动活。可是,实现这点小小心愿比登天还难,前些年为给兴旺治病和讨媳妇,家里借下了一河滩帐,还帐时间眼瞅着到了,债主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紧迫得不容人稍微喘口气。欠帐还钱天经地义,他们不会怨恨债主,他们能做的就是勒紧裤腰带,摁死肚里的馋虫,缩手缩脚的活着,把钱一分一厘的攒下来,尽快把债主的帐还掉。

兴旺祖上也曾是乡里的风光大户,正应了富不过三代那句老话,祖上留下的基业到爷爷那辈很快就踢踏光了。爷爷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整天跟着说书人听故事,后来也照猫画虎会说点书,可是总也说不好。爷爷很爱脸面,家业垮掉后觉得对不起先人也没脸继续待在乡里,就拖家带口逃到兴旺现在住家的地方。百废待新,自然好一场忙乱。爷爷过世后,留给后人的似乎只有几个半生不熟的故事和没完没了的债务。爹是个勤劳本分的庄稼人,爹好不容易还清了爷爷留下的债。后头又生下了带病的兴旺,爹从此又接过了爷爷四处举债的接力棒,一门心思的为儿孙扒家置业。兴旺读了几年书,因身体原因中学没念完就退学了。那会儿给兴旺说亲事的时候,媒婆花言巧语的移花接木,拿祖上的富足说事,把兴旺家夸成一朵花,媳妇过门后发现不是那回事,心里窝了一团气,嘴里却没有一点怨言。

媳妇是个好媳妇,勤苦,本分,善良,对兴旺百依百顺,过门五六年,她就为兴旺添了一双儿女。她的缺点也显而易见,不够精明。那年生儿子时她害口得厉害,竟然跑到院门前庄稼地里偷摘了几颗西红柿。兴旺知道后对她大发雷霆,还动了拳头,她没回一句嘴,只是没头没脑的哭了一通,隔天早上起来该干什么照干什么,依旧对兴旺百依百顺。

尽管缺吃少穿,两个娃娃照样茁壮成长,没有一点像病怏怏的兴旺。儿子六岁,女儿两岁,都很皮实,健康,而且聪明。爹把这归功于媳妇和自己的教养,兴旺想,爹是对的,爹是个有主见的人,他没有学爷爷的样子把家撇下四处游荡,而是把心安在劳动上,在他已经是巨大的跨越了。爹惟一的错就是生下了自己,他是爹的拖累爹的孽债。

爹也会讲故事,爹只给兴旺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家人很富有,可主人偏偏生了个败家子儿,败家子儿后来把先人留下的家业败光了,人们都叫他“倒灶子”。他很想回到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日子,可是他又不愿意辛辛苦苦的下力气做事,请高明的法师来镶治,法师告诉他不需做很多,只要他把家搬到人稠的地方,每天五更就起来,起来以后哪怕什么都不干,也得赶紧把灯点上。“倒灶子”连吃粮都成问题,哪有闲钱买煤油白白消耗,但是他不敢不听法师的话。他全照做了。“倒灶子”越起越早,他起来就把灯点亮,他舍不得灯白白亮着,于是不停手的做活计。每天赶早下地的人一推门就发现“倒灶子”屋里灯火通明,便不由喟叹一句:“‘倒灶子’起来了。”“奇了怪了,‘倒灶子’这么快就起来了。”众人这般说,实在有众口铄金的神韵。奇迹果真出现了,“倒灶子”几年后居然再次一跃而起,他不光挣回了败在自己手里的祖业,还把家业越挣越大。

这是爹讲给兴旺的惟一故事,好像讲过不止一次。爹每次讲这故事脸色都很沉重,眼睛却闪着希望的光芒。爹每天不到五更就拉亮电灯,简单吃几口就出门下地了,真正的披星戴月。看得出,爹十分迷信故事里的奇迹,无时无刻不盼望奇迹在自己家族应验。可是,人生的起伏波折实在太多了,命运的福分何时才能偏爱自家呢?

事实上,眼下自家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活命都成了问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秋粮爹全卖了还帐,最后还向隔壁李大头挪了几个。李大头不催不要,每天都笑咪咪的过来串门,嘘寒问暖的很是贴心,他还主动帮兴旺联系了乡上民政干部,替兴旺家申请了低保。低保十分有限,甚至不够随庄前屋后婚丧嫁娶的人情。李大头的儿子也说下了亲事,正是用钱的时候,爹说得赶紧设法把他家的钱先还上。亲戚邻居借了个遍也没借上几个钱,家里又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爹找兴旺商量,不如把沟口五亩农田卖了救急。兴旺没作声,爹劈头就骂兴旺窝囊,到担事的时候什么事也担不起。

李大头这时腆着肚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门口忽地一暗,爹赶紧跳下炕让座。李大头仿佛没看见,只是朝里挪了挪,小眼睛在屋子里嘟噜一扫说,敢情还没吃饭?爹满脸愧色,媳妇子正做着哩,兴旺赶紧去看做好了没有。

媳妇做的是揪面片子,面是陈年黑面,黑乎乎的就像刚从炉洞里掏出来。媳妇做的很精细,揉匀,擀薄,拿刀一绺一绺划开,取一条捏在手里,两只手同时动作,在面上捏出两排浅浅的指印,然后抓紧面条两头,一抻一抖,一抻一抖,面条忽忽悠悠变得又长又薄,兴旺觉得自家的穷日子也让媳妇越拉越长。锅里的开水已经翻起了水浪,媳妇揪的面片子一截一截的扑进锅里,锅心的水浪渐渐放缓了节奏,没过多久,又一次像任性的孩子在锅里扑腾开来。

饭端进堂屋时,兴旺听见李大头正在责怪爹,说那么点小事也值得这么做怪!爹不住点着头说是哩是哩,他李叔话这么说开了,我就放心了。两个娃娃早已爬在桌前眼巴巴望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白水煮面咽吐沫,爹轰了几次也没轰开,不得已,兴旺走过来一个一个的抱走。李大头斜瞥了饭桌一眼,摇着头快步出门,兴旺和爹赶紧出门相送。李大头回头说,再怎么说粮食下来先得把吃粮留下,不管谁的帐缓几年还也不迟,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忍心把人往绝路上逼。爹的头低得厉害,像在地上找什么,嘴里不住声的唉唉应着。爹的软骨头样子让兴旺臊得说不成,他也低头在地上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让他躲避眼前窘状的地方。地面十分坚硬,就像时刻蚕食他生存意志的严酷生活,他逃无可逃,只能在心里一个劲的骂自己无能。

两个娃娃一人吃了两大碗面条,头上脸上尽是汗,这会儿正心满意足的舔着嘴唇。兴旺劈手夺下儿子端起的又一只碗,推给爹,爹把碗又搡过来说,让娃娃往足里吃。

和往常一样,爹在五更天就出门了。兴旺捅醒媳妇说不行,咱以后也得找点事做。媳妇没言传,只是抬手给娃娃们掖了掖被角。娃娃们能睡就让他们多睡会,一醒来就会鸡飞狗跳的胡闹,要不就嚷嚷着饿,大人的肚子也会在娃娃的提醒下准确的捕捉到饥饿的寒意,冷嗖嗖,沉甸甸。天一亮透,全家才会慢腾腾起来一起经受穷日子的折磨,吃过早饭就眼巴巴盼着太阳早点落山,以便省略一天漫长的饥饿和因之而来的屈辱。儿子已经带着女儿跑到远处的野田里玩去了,媳妇的家务仿佛永远做不完,这里扫完擦那里,兴旺只能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活活就像一个会动弹的杌人。儿子女儿不一会就一脸得意的从外面跑回来,小脸小手糊得黑乎乎的,衣服也左一道右一道糊满了黑灰,一问才知道在外面逮蜻蜓烧着吃,兴旺知道那种吃法,一只蜻蜓,去头去尾去翅就剩指甲盖那么大一点身体,丢进火堆烧一会刨出来越没多少了。两个娃娃都很开心,女儿还嚷着要吃肉,儿子捧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给兴旺,让他给爹和媳妇一人分几个。兴旺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他向着院门别过脸去。

爹瘦弱的身影就在这时从院门口闪进来,手里居然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大红公鸡。爹说他在村前岔路口发现的,可能是谁家信迷信用完扔掉的,不吃可惜了,他提到地里胡乱干了几把活计又提回来了,正好打打牙祭。兴旺担心的问能吃么?爹直着身子说怎么不能?不偷不抢的咋就不能吃了?就是供了神仙老家的供品最后还是让人吃,赶紧搭好开水杀掉拔毛。儿子女儿齐声欢呼。

久不开荤,家里几个大人竟然笨拙得连一只鸡也没法对付,烫完鸡已近晌午。全家人七手八脚的把软肉拣出来剁成臊子,鸡骨架也碎碎的卸开了,爹让媳妇去李大头家借几碗米,中午吃鸡骨头。成群的苍蝇闻风而来,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好像专程赶来分享兴旺家的盛宴。儿子女儿自动挥舞着小手驱赶起了苍蝇。

媳妇还切了些芋头疙瘩,芋头和骨头混在一起竟然满当当一锅了,爹抿嘴笑着说,这下足够全家美美吃上一顿,别人家天天信迷信才好呢。

锅一会就欢快的哼起了歌,久旱逢甘露似的,火急火燎的,肉香顷刻就在院里荡开。娃娃们借口赶苍蝇赖在灶前不走,兴旺狠着心像赶苍蝇把他们赶进堂屋。兴旺的心忽地疼痛起来,他感到自己就像锅里上下翻腾的一块煮食,在生活的大锅里越煮越烂。只是,再怎么翻腾,他永远是一块不被人待见的芋头疙瘩,和骨头不是一回事。他几乎绝望了,他懊丧的垂下头,对满院的肉香无动于衷。

兴旺的思绪越飘越远,他甚至想到了一些严肃的命题,比如生存的意义,他想活着也就那么回事,死亡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对艰难生活的恐惧。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不会听任命运的摆布。

饭菜终于端上桌了,这无疑是兴旺家一次空前的盛宴。爹严厉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儿孙们,委咐媳妇去隔壁院里把李大头请来。李大头满脸堆笑的跨进屋门时,儿子乐出了鼻泡,女儿笑出了声,爹的脸也由阴转晴,呵呵笑着把客人请到上座。李大头也不客气,端起海碗就往里舀了一勺骨头,还说大鱼大肉的吃惯了,偶尔吃几口乡土野味就是带劲。李大头没吃上几嘴就搁下海碗没完没了的掏起了牙。儿子女儿这会儿才大开吃戒,左一疙瘩右一疙瘩,爹也搁下碗筷说,杀生害命,骨头啃尽。这话每次吃骨头爹非说一次,可能是憋得太久了,爹今天竟重复了两遍。

李大头说,现在村里多数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可个别人家的光阴还不行,只有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才是真正的好日子。李大头还说,兴旺的病还得看,再不济也得找份事情做,不然真的没办法向前奔。李大头已经安排三泰兄弟几个到乡里建工队做合同工,有劳保福利还有社会保险,兴旺这边也不用愁,他计划把儿子婚事上收的人情全部拿出来,在村口为办个超市,到时候请兴旺和后岗张有财的瘸儿子去做售货员,兴旺他俩是识字人,准能干好。爹只顾点头,饭也不吃了,一个劲的夸李大头是自家的贵人。李大头把油乎乎的手摊开说自己就见不得别人的日子过得孬,有机会一定帮大伙出力,出大力。

共 691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死亡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对艰难生活的恐惧”,这一句应该算是全篇的主旨。兴旺这个名字也带有一些讽刺的意思。兴旺一家并不兴旺,而是相当艰难。全家人要吃一顿肉的很困难。这种困难,主要是因为兴旺腰上的病,典型的因病致贫生活。这种贫困生活,与同村那些生活富裕的人,比如李大头、苏建民等人比较起来,确实寒碜。李大头为了和苏建民竞争村长,不断笼络着兴旺。这种带有一些施舍性质的笼络,对于兴旺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在这种侮辱下,兴旺决定跳出这种命运,去开始新的追求。小说以“煮”命为题,将蒸煮一样艰难的命运展露出来,对于这种命运的刻画相当细致而深刻,人物内心的捕捉也很深刻。特别是最后那种决心,有一点像在开水中蒸煮的青蛙,奋力一搏的勇敢。小说语言优美,情节推动合理。推荐欣赏!问好作者!【:特快专列2011】【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9:09:07 死亡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对艰难生活的恐惧 ,这一句应该算是全篇的主旨。兴旺这个名字也带有一些讽刺的意思。兴旺一家并不兴旺,而是相当艰难。全家人要吃一顿肉的很困难。这种困难,主要是因为兴旺腰上的病,典型的因病致贫生活。这种贫困生活,与同村那些生活富裕的人,比如李大头、苏建民等人比较起来,确实寒碜。李大头为了和苏建民竞争村长,不断笼络着兴旺。这种带有一些施舍性质的笼络,对于兴旺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在这种侮辱下,兴旺决定跳出这种命运,去开始新的追求。小说以 煮 命为题,将蒸煮一样艰难的命运展露出来,对于这种命运的刻画相当细致而深刻,人物内心的捕捉也很深刻。特别是最后那种决心,有一点像在开水中蒸煮的青蛙,奋力一搏的勇敢。小说语言优美,情节推动合理。 爱思考,爱读书,爱文学。

2楼文友: 19:10:15 面对生活的艰难,是一件可怕的事,有勇气去面对艰难也很可贵。问好作者,夏安! 爱思考,爱读书,爱文学。

楼文友: 00:0 :55 构思精妙的作品,有意义,给读者留下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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