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姑父和他的规矩散文
文章来源:吴江文学网 | 2019-09-20
一
又一场秋雨。山上到处湿透了。好在是黄土,踩上去并不黏,一行人悲悲戚戚,哭哭啼啼,去山上埋人。
灵车冲上了山坡,又停下来,人们喊着一二三,车轮打着旋,艰难拔出泥泞,吭哧吭哧爬了上去;装满纸活的货车运气并不好,左躲右拐陷进了泥坑;总管吆喝着,很多人跑了下去推,车轮在泥坑里飞转,扫出的泥浆子弹一样飞,人们纷纷后退。
孝子们跪在草丛里,给姑舅土姑舅们敬烟敬酒。这是规矩。在农村,埋人是件神秘且庄重的事,谁都不敢马虎。
姑舅是上邦,是直系亲人,在特殊日子里,完全有理由说三道四,搅得家族不宁,孝子不安,理应得到尊贵待遇;“土姑舅”是打坟人,是农村葬礼上最受尊重、被主家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人。之所以加个“土”字,说穿了,既是抬高身份,也表明是苦力。想想看,坟坑至少一丈六,宽窄要放得下棺材,底部要平平整整,有“穿堂”(相当于卧室)的话,劳动量更大。本地多胶泥土质,春夏秋还好,几个人不到两天功夫就完成了。最愁冬天,冰天雪地,镢头抡圆了狠狠下去,只一个白点,坟坑真不容易挖出来。因此打坟人多数都是自动来帮忙的,属于实诚人。这几年有了专业打坟人,尽管要价不菲,但人们很少还价,亡人埋得好,子子孙孙有富有贵,最不济也希望平顺平安吧。
孝子们躲在后面哭。一个月中,这块坟地已来了三趟。最先是外婆,接着是舅妈,再接着是二外爷。女人们哭软了,两三个人使劲拉也不起来。四姨妈在泥里滚来滚去,眼睛肿得成桃,可怜的妈呀,怎么就抛下我们不管了……
阴阳忙忙碌碌,跳上跳下;总管跑前跑后,安排相关事宜;男人们边抽烟,便蹲在坟坑边看;女人们放声大哭,凄怆心酸挂在脸上;孩子们哭累了,顺势坐在地上,低低絮语;青草葳蕤,在晨风中窃窃私语,惊讶地看。
忽然,有人大声嚷,哪有这么做事的呢?大家呼啦啦站起来,朝坟边走去。见人多了,坟坑里的人跳了上来,双手叉腰,盛气凌人,你们那么多的女婿外甥哪里去了?四个人,只有三百元,我们怎么分?今天主家一定要说清楚,不然我们不封口(埋人时一个仪式)。
怎么回事?姨妈们停下哭声,紧张极了。土姑舅说坟坑里放的钱太少了,不愿意封口,又要加钱呢。
亡人奔土如奔金,怎么敢这样耽搁?给了就是了。大姨妈希冀赶快息事宁人。
舅舅和表哥慌了神,赶紧转回头,四处找,人呢?
哪里去了?装纸活的车滑进沟里了,都跑去搡车了。一个亲戚忙说。
有人愤愤不平,别人家打坟都是两千,咱们常年在外,怕出啥事,说好了给三千。再说坟坑里放钱,只是老丧喜丧时才有,一般是女婿外甥们给,五元十元都行,表示给土姑舅额外犒劳。谁想现在都成了下数(规矩)了。钱这东西,害人没深浅,埋人都敢讹人,真没良心。
表哥顾不上作答,爬起来,几把挽起长长孝服,小跑着下山去喊人。白衣白衫在微风中,四散开来,像只巨大的白鸟。
接着,就见一人腾腾走过来,咆哮起来,真是要钱都没个底了。人死了,天塌了,坟上出这样的事,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揪个葫芦要个仔,没世事没规矩了。
顺着小路,姑爸走了过来,一阵风吼了起来。母亲低声说,这下好了,你姑爸来了,事就好办了。
二
姑爸李长青是个规矩人。方额暴眼,性情刚烈。小时候,每每读到《水浒》里李逵,《三国演义》里张飞,黑熊铁牛,天蓬恶杀,“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感觉就是他的翻版。
黑大褂,黑眉大眼,膀阔腰圆,胸裹黑油油塑料围裙,他一手提刀,一手也提着刀,不怒自威,高声大嗓,走路压得地也抖几抖。人们自动避开一条道,或围上去,讨好地递烟说笑。腊月里,他从村里走过,大小猪赶紧低头,尾巴夹紧跑回自家猪圈,卧在槽边,不敢哼哼。它们都闻得见杀气。
他是外婆侄子,非本地人。解放前外公职业为税务官,前妻去世后,续娶了小他十几岁的外婆。解放后,旧职员遣返原籍,外公外婆决定带一个弟弟回老家,以减轻寡母负担。那时,城里生活远比农村煎熬,大舅爷便跟着回来,在农业社落了户,娶了妻生了子。
日子尽管穷点,但挡不住成长的脚步,姑爸长大了,高大壮实。勤劳朴实。不幸的是舅爷患了肺痨,加上舅奶全身风湿,两个兄弟还小,干活挣工分,养活糊口的重任就全落在了不满14岁的儿子身上。
姑爸退学回家,一点儿也不伤感,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堂堂七尺男儿,养家才是本分。随后便去了一屠夫家做学徒,毕竟要拿起刀来杀猪宰羊,也不是谁都能干敢干了的事。师傅是外公故友,精心培养,不几年,师傅便放开了手,姑爸便成了镇上唯一的杀猪匠,提两把刀,在街上走来走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煞是威风。
我曾亲眼见过他杀猪。某年腊月二十,他来了,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地抽烟喝茶,让人打开圈门,任凭肥猪在院里发飙。等猪跑累了,才慢慢走过去,瞅准后腿一脚,猪被踢倒在地,一行人扑上去压住。他拿起长刀,跪在地上使劲推搡,鲜血冒泡,猪疼得跳了起来,满院疯跑。人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它带着刀子在院子里哼哧哼哧,血拉了长长一道。姑爸一点也不慌,跑上前跳起来,顺猪肚子又一脚,那猪一头抢地再也不动了。
据母亲说,杀猪杀了十几年,忽然有一天,他盯着常年握着的两把刀叹气,年轻时为了家人吃穿,不得不选择了杀生害命的职业,如今大家都能吃饱穿暖,总觉得自己作孽太多,得赎赎罪孽。接着四处问人,大家都说也是生活所迫,找个方式做好事就是了。姑爸思忖了很多天,没有找到合适途径。直到一老人提醒,从此替人打坟成为他坚守的公益事业。
打坟人被奉为土姑舅,人们高看几分。姑爸这人,豪爽仗义,为人正直,大家对他敬佩有加。杀猪匠和打坟人,索命者和慈善人,两种身份奇妙的组合在一起,成为他后半辈子生活的主要内容。
三
他走到坟坑边,只看了一眼便怒不可遏,就这水平,还好意思要喜钱。你们自己看,这样的坟坑对得起主家?太窄了,棺材放进去,连摆平的机会都没,底部还明显不平整。我打了几十座坟,没见过这样敷衍了事的。做人怎能这样呢?咱人老祖辈,死者为大。说好的三千,收了钱就一定要守信用。干啥都有个规矩,不讲规矩还不乱套了。
声如洪钟,有礼有节的一番话,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这么松软的黄土层,不过是几锹的事。去年腊月三十,李家车祸,死了三个人。大年初一,别人家都过年,我们在山上帮忙打坟。那可是红胶泥地啊,冻得严严实实,没办法,就烧着了玉米秸秆烤,烤热一点,挖几锹,整整挖了三四天,也没问人家要一分钱。人活世上,不是全奔着钱来得,谁家都会有个白事红事,有事谁都希望乡邻来帮忙。哪还有在坟上讹钱的人呢?今天这钱,就算主家给你们,你们也好意思拿?
大家都不说话了,年轻的打坟人回头看老者。老者面红耳赤,一句话不说,跳进坟坑,继续挖土。其他三个人一见,也跳下去,挖了起来。
棺材稳稳当当放了进去,孝子哭着跳进去,稳了稳,然后爬上来,总管喊孝子们扬土三把。女人们疯了一样扑上去,抓起黄土抛进去。男人们捞起铁锹,尘土漫天,坟坑很快被填满了,添高了。一个尖尖土堆立了起来。
打坟人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今天的事,对不起。都是年轻人毛躁惹祸端,请主家原谅些。
舅舅连忙说,我们不懂规矩,也没人说一声。对不起。
姑爸大声说,规矩是个啥?是良心,是本分,是伦理道德。咱祖祖辈辈,讲究个互相照应互相帮忙。人人只说社会坏了,都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如果都照个规矩来,我想风气也会慢慢转好的。
那吵闹的年轻人也随声附和,是是是。我错了。
年轻人,你记着,人家尊一声姑舅,那是高抬了。说穿了,咱下苦人赚钱养家糊口,天经地义,但我们也要个脸面和尊重,要讲信义和良心。人老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你们这些小辈人已思谋着不尊不守了。但人活一辈子,活得是人品。世道也是人人守出来的。人无论贵贱,心都要贵气。
人们静静听着,低头沉思。太阳出来了,青草上的露珠,晶莹透亮。杀猪匠姑爸,在晨曦中,稳稳当当站着,高大矍铄……
共 09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有处事原则,这些都是文明得以延续的保障,是一条约束你我自律的准界限,让人类和谐生存的法宝。本文开篇描写的是一场葬礼。一个习俗式的入土过程。之前为逝人挖掘盛放棺木之地都是邻人帮忙,随着时代的变化,这一惯例逐渐演变成经济交易。文中作者的外婆去世,家人因常年不在家,所以给出比别人多出一千元的价位,但是土姑舅仍不买账,仍旧遵守外甥女婿往坟坑扔几百元的习俗,引起家人愤慨,最后姑父用自己的规矩息事宁人。这是规矩向规矩挑战,传统与文明较量,善良与欲望抗衡,揭示人性的复杂,暗示做人的本质。语言形象生动,富有较强的画面感,文中姑爸刻画逼真,成功塑造了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佳作,推荐赏月。【:清鸟】 【江山部·精品推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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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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